李家和开封府尹打了招呼，愿意拿自己粮去救济灾民，原本预算着这批粮能够吃月余，等粮仓拨下来，就能缓一阵。结果才施了六天的粥，就没人来了，连城门都关闭了。

大门进不了，那就从侧门走。赤岭看了二胖一眼，让他跟着自己。

“竟还有这种要求，你要死，拿你袖中的断剑刺死自己就成，哪需我动手。”说罢，赤岭甩了鞭，擦过毛驴的股部。

驴子吃痛，提腿就跑，趴在它身上的二胖一起一伏地颠簸着，连黄胆水都吐了个干净，还是不动手给自己个爽快。

“好……好汉，我受不了了，你不如一刀给我个爽快！”这日夜奔波，不给人睡觉，只给口水赶路，二胖活到二十有八，都没经历过这样的劫难。

开封府中活下来的富户李家大官人，经营的铺子经了一年的休养，缓过劲来，眼见着今年开春又比往年冷了几分，就备足了粮。果然四月初起旱灾又起，荒灾一处比一处厉害，附近的流民中能撑下来的都往开封跑，薄粥喝不上，蹲在大家门前讨点残羹总还能活下去。

还记得年少时，师傅带他来开封，远远地就能瞧见灰色的古城墙，雄厚方正，巍然耸立，磅礴地气势压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喘。如今故地重游，城墙好像苍老了许多，黑色的焦痕遍布，青苔爬上了墙砖，掩盖住那一个又一个的破洞。

城门口衣衫褴褛的人都拥在一处，面黄肌瘦，瘦骨嶙峋，就等着开门施粥。

城门紧闭，肯定是发生了大事，他一人倒还好，要是在找到董家管事前二胖死了，那又得费他一番功夫，这里流民众多，虎视眈眈，偏生二胖白白胖胖的一头扎进去，活脱脱上演着“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的场景。

“说好的放粥一月，这才几天，人影都没了。”看上去年摸三十的农夫埋怨了一声。

二胖在前，听了几耳朵，趁着城门未开，到是把由来摸了个清楚。原来自开封被烧，十万余户只剩一二，一座空城，李自成弃之，果断北上去了顺天府。

就这傻子，也敢帮人盗取兰儿的尸身，真是不嫌命长。

“走！”赤岭隔得远，大喊一声。

可，已经来不及。

“怎么回事，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来？”一个背着婴孩的大爷嘀咕起来。

“勾栏里最喜欢的颜色，他还贴身穿着，可不是要学那李师师去得了皇帝的青睐不可！”

哈哈哈，人群里笑声此起彼此。

驴被拖走，用来蔽体的衣裳又被夺了去，二胖气愤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断剑，恨不得有几个杀几个。

“叮——”一块飞石将他手中的剑击中，二胖手掌震痛，连忙放开了手，朝着石头来的方向眺望。

高大的赤岭坐在马上，紧紧地盯着他。二胖心中打了个机灵，对啊，一开始他不用断剑反抗，就是他们人多势众，自己反抗了无非是杀几个人，恐怕更会惹得众怒，到时候就不是抢驴失衣这些个事了。他连忙抬起两条腿，呼哧呼哧地跑了过去。

“兄弟们，那还有匹马！”

马字刚落，说话的人便倒地不起，胸口插进了一支利箭。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围的人吓得四散开来。

赤岭抬头，看见了站在城墙上拿着弓弩的官员，那官严肃地朝他点了点头，随后就隐没在高耸的城墙里。

随后，城门便开了。赤岭拿出周亲王给他的令牌，顺利地带着二胖进了城。

走进里面，才发觉开封百姓各个腰间挎着一柄武器，菜刀、短匕、斧头，甚至还有锄头，这是人人皆兵的状态，难不成有一场迫在眉睫的战斗？

二胖飞快地跑到了街角，喘着大气，从鞋底抠出来一锭平整的碎银。

赤岭骑马在前，转了个弯就看到了董家的大门。门屋三间五架，门用绿油及兽面，摆锡环。这董家最小的官也是个二品大员。

他下了马，丢了件外衣给二胖穿上，放了他去找董家管事。临走前，在他脑后叮嘱了一句：“若是敢跑，天涯海角，无人给你收尸。”

二胖感觉一阵阵地阴风自身后吹过，抖了抖精神，堆了起笑容，去董家门前，给门房塞了银子要见董管事。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看到董管事姗姗来迟。他一见是二胖，拉过他走了侧门到一间阴暗的房间。关上门后，堆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冷厉：“二胖，你约莫是忘了我对你说的话。

“不敢，不敢。”走进门前，二胖朝身后瞄了一眼，哪里还有赤岭的半分影子！转念一想，这分明是拿了他做饵来引了董管事，好拖延了时间寻那死尸的下落。

哼，一方面自己打探，一方面又让他来询问，真是一番好计量。不过二胖也只敢把这些烂在肚肠里，面色忧虑地望向董管事：“管事救命啊，世子这几日也眼瞅着不行了，非得开棺要和那姚娘子葬在同一处，我叔正劝着呢。如果等他发现姚娘子的棺木被动过，首先怪罪下来的，就是我啊。”

“所以你来此处，是想拉着我一块死？”董管事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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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管事哪里的话。我家世子的脾气谁不知道，我当初冒着杀头的风险帮您。如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二胖肚里埋怨，世子不杀他，也有个与那女尸有关的剑客要杀他。

“让你叔取具年岁身形差不多的女尸放进棺木中，这么久了，面目早就腐烂不堪，不会怀疑到你身上来的。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我教你？”

这帮人果然胆大，敢偷了大娘子的尸身，二胖转了转眼：“管家莫不是忘了世子是做什么的，他用了珍贵的药材维持着姚娘子的容貌，盯了又盯地才下了葬。我们哪敢狸猫换太子啊。只求管事能把姚娘子尽快归还，我也好有个交代。”

“和你叔说好的借用半年，这才几日。二胖，你们叔侄拿了银子田地，也该自己尽心力。”出了事，还要我来给你们处理，想得倒美。董管事杀心渐起，既然这二胖现在出现在董家，说明王府的朱总管已将他视作弃棋。这般狼狈的模样落个畏罪潜逃的名声正是合适。待天黑下来，杀了丢到隔壁府的山林子去，又有谁会知道。

想到此，他长叹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了似的：“不过，我和你叔年轻时是过命的交情，你们有事，我也不能不管。这样吧，我今晚派人把尸身取出来。日落后你在城外龙吟亭等我，我派人送你们一程，保管不叫你们吃了排头。”

感情这事叔叔也知道，二胖蒙在鼓里，心里有恨却也无奈，拿人手短，董家的一百两他是还不出来的。听了董管事安抚的话，他平生第一次心里生了些不安的情绪，要是真能恢复原样的就好了。他跪下来：“多谢董管事，我与叔叔铭记在心。”

“这件事不可走漏风声，你来此，可有人知晓？”大事说完，董管事一双锐利的眼直盯到二胖的心里。

二胖吓得腿一抖，好在自己是跪着的，看不出异样：“没有没有，我一个人偷偷来的，淮安府那儿叔叔帮我顶着呢。”

“那就好。”董管事想起朱总管，心下的浮躁散了不少，大家伙都是刀口上舔血下来的，当初选这个二胖做这事，一是他管的就是墓，二是出了事这傻子能用来顶罪。

门口响起两声敲门声。

“董管事，家主正着急找您，可赶紧去吧。”外面的人着急地说完了。

“好，好。”董管事大声应和，又握住了二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口里的话说得飞快，“你风尘仆仆地来，真是受苦了。我过会差人陪你去开封府好好吃喝一顿，日落之事可莫要忘了。”

“您贵人事忙，我就在此多谢了。”二胖鞠了个躬表示感谢，送了董管事出门。

不过一会儿，就有个小厮进来，说是依着董管事的嘱咐，带他出门。二胖这些日子，都没有吃上一口热饭，紧忙跟在身后去馆子填肚子。

看着他们两人出了董家，赤岭躲在假山后，跟着董管事来了前厅。早在二胖进门时，他就翻身进了董府，摸了个大概，并没有找到兰儿。也是，一具尸体放在府里，迟早被发现，董管事一定把她安置在外头。

董管事和一个黑壮的汉子耳语了几句，就往堂中去了。赤岭心下一估计，见四下无人又翻身出了董家，在董府侧门边的茶摊上守株待兔。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刚才所见的黑壮汉子出了门，背上背了个包袱，朝四周望了望，就往西飞快地走着。

赤岭放下茶碗，跟了上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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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情一下子激愤起来，其实早在他们看见二胖身下的驴的时候就眼中冒出了贪婪的精光，但是无人挑头，只能默默地盯着二胖。有人挑了头就好，凭什么他们辛辛苦苦一年还要挨饿受冻，卖女卖身都得不了几顿吃饭的钱，而这些个王孙家的就能轻轻松松地穿着绫罗绸缎来进城。

“好汉，救命！”二胖一见形势不好，想要骑驴逃跑，但早就被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驴头，扯走了鞭子。一眨眼的功夫，他被扒得就剩一件烟粉色中衣，在人群里羞得抬不头来。

流民里不知谁说了一声：“看这胖子膘肥体壮，肯定是哪家王孙的狗腿，既然没了粥吃，咱们劫了他的驴！”

“你这破落户，敢打驴的主意。小心我喊了人宰了你！”此时二胖气得一佛升天，可怜巴巴地被劫到开封，他这条小命都趴在驴上呢。这群泼皮居然还看上了他的驴，顿时吸了两口气，强打起精神来，吼了两声，只是没有亲王家的护卫在身边，底气略

自师傅去世后，他好像从没能够安稳地住在一个地方。赤岭骑马走在官道上，为什么不能驾马奔开封呢？他身前这个二胖上了马就日吐夜吐，跟个怀了孕的娘子似的，才给他换了匹驴。此时的他正病恹恹地伏在毛驴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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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不足。

风中传来一声叹息，二胖听到有人高喊：“他孤身一人，我们那么多人怕啥！来呀，大家一起，今天就开顿荤的！”

赤岭轻蔑地望着远去的一人一驴，如此惜命的人整日里还要死要活的，估摸着总拿这来要挟家里的人，屡试不爽，可惜遇见了他。他提着缰绳跟了上去。这样疯赶着，花了十八日，于四月二十九日到达开封府。

自去岁李自成三围开封，这座城满目疮痍，原本乃是大明最富庶繁盛的地界，如今看起来连南直隶的淮安府都比它热闹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