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来到也先的营帐外，帐房内传出的说话声令她停下了脚步。

也先:“……活干得干净些。都不要有顾虑，一切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那颜，杀手我带来了。”阿剌知院禀报。

“让他们进来吧。”也先吩咐。

这天晚上阿剌知院和昂克走入也先的帐房。

婢女端起瓦盆，向外走去。

阿剌知院介绍:“他们几个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个个身手不凡。那颜，你亲自向他们交代任务吧。”

“好，”也先道。“待夜深人静时，我要你们到我二弟的营地去，把明朝的太上皇做掉！伯颜帖木儿大人外出了。你们只管放手干你们的，活干得干净些。都不要有顾虑，一切后果全都由我来承担！”

众杀手齐声:“喏！”

近旁的一座蒙古包里，萨日娜从锅里盛出一盆热腾腾的狍子肉。

“去，把这盆狍子肉送到我大哥的营帐里，”她吩咐婢女。“告诉他这是我今日新猎来的，让他趁热下酒。”

阿剌知院:“干完了把尸体都拖走，远远地埋掉。务必让伯颜帖木儿大人回来后找不到，以为是太上皇自己跑掉了。”

众杀手:“遵命！”

婢女凑到营帐的缝隙处往里窥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抱着瓦盆扭头便跑。

“喏！”众杀手领命。

“千真万确！”

“集合卫士！”萨日娜吩咐，她抄起兵器架上的腰刀。

萨日娜带领着五名全副武装的女卫士闯进朱祁镇的蒙古包时，袁彬正伺候朱祁镇洗脚，哈铭在给他铺床。

“郡主？”朱祁镇吃了一惊。“你这是……”

萨日娜道:“上皇！快跑吧！我大哥要对你动手了！”

朱祁镇慌张了一下，又迅速镇定下来。“跑？茫茫草原，往哪儿跑？朕一旦逃跑，便是心虚，他更有理由杀害朕了。朕哪里也不去！”

萨日娜道:“上皇不愿跑，那就到萨日娜的蒙古包里去躲一躲吧。”

朱祁镇道:“躲到女人的闺房里？朕丢不起这个人！再说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朕总不能在你的石榴裙下藏一辈子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朕就在这里等了！”

哈铭道:“上皇，可是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啊！”

“生死有命。”朱祁镇道。

“好，既然上皇不愿跑，也不愿躲，那萨日娜就陪着上皇。我大哥敢对上皇动手，就让他先从萨日娜的尸体上踏过去！”她一不做二不休。

朱祁镇热泪盈眶。“郡主的恩德朕无以为报！”

“打住，打住！”萨日娜道。“此刻不是说这种酸话的时候。我们不能在蒙古包里干坐着。到外边去吧，外边宽敞，杀手来了，我手下的这几个人也能与他们周旋一番。”

哈铭道:“上皇，郡主说的对，请上皇移步帐外！”

朱祁镇点点头。

袁彬给朱祁镇穿袜子，穿鞋。

也先的大帐中，杀手们在等待也先发令。

“差不多了，”也先道。“行动吧！”

忽然，一声炸雷惊天动地。帐内的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

一名小番闯进营帐。“不好了！”

也先瞪眼。“毛手毛脚！慢慢说！”

小番禀报:“那颜的红鬃烈马刚刚被天雷劈死了！”

也先大惊失色。“出去看看！”

朱祁镇和萨日娜坐在蒙古包外的一块空地上。

袁彬、哈铭和女卫士们环立成一圈，将他们两个围在中间。

夜深了，寒风阵阵。朱祁镇打了个冷战。尽管是夏季，坝上的夜晚仍然很冷。

袁彬脱下自己的袍子，披在他身上。

萨日娜道:“刚才打了雷，怕是要下雨。生起火来吧。”

“会不会暴露目标？”袁彬担心。

“不暴露他们就找不到这里吗？”萨日娜反问。

朱祁镇吩咐:“照郡主说的做，生火吧。咱们光明磊落地待在此处，不顾忌那么多了，该来的就让他来吧！”到了这个时候，是死是活，他都得坦然面对。

哈铭抱来树枝，点起一堆篝火。

两行眼泪顺着朱祁镇五官精致的面孔流下。

“上皇伤心了？”萨日娜问。

朱祁镇道:“朕堂堂的中原国君，做梦也没想到，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上皇不必难过，”萨日娜安慰他。“有句话叫否极泰来。上皇如此年轻，过去了这道坎，大把的好日子还在后边。”

“谢谢郡主的吉言！”朱祁镇道。“只是不知道，朕还能不能看到明早的太阳。”

“上皇放心，只要我萨日娜在，谁也休想动上皇一根汗毛！过了今晚，我就去找额吉，让她老人家教训哥哥。”

朱祁镇面呈疑惑。

萨日娜道:“上皇还不知道吧，其实我们兄妹的额吉是汉人。”

“哦？”朱祁镇深感诧异。

萨日娜道:“母妃敏答失力哈屯，乃苏州人氏，本姓刘，随家人戍边，被我们的阿布掳去，先后生下了我们兄妹几个。”

“怪不得你们能说如此流利的汉话，如此熟悉汉典呢。”朱祁镇恍然大悟。

萨日娜道:“我们的身上有一半汉人血统，我，还有二哥伯颜帖木儿，怎能忍心眼看着瓦剌与中原相互残杀呢？”

朱祁镇问:“老太妃目下可还好？”

“很好，”萨日娜回答。“她随我大哥的次子阿失帖木儿小王子居住在答鲁城。额吉虽说在草原已经居住了近四十年，可她仍然时时思念着中原故土，不忘自己曾经是大明的子民。上皇被执的事情，大哥一直瞒着她。若是她知道大哥如此对待上皇，一定饶不过大哥。”

“难为她老人家了。”朱祁镇道。

“若是今晚能平安度过，我就去趟答鲁城，把上皇的事告诉她老人家。”萨日娜道。她所说的答鲁城是瓦剌的另一个重要牧场，地处北元的察哈尔万户辖区，距失八儿秃快马两日路程。

“那会不会惹得那颜不高兴，令你们兄妹不睦？”朱祁镇担心。

“顾不了那么许多了，谁让他一意孤行呢！”

“谢谢郡主的一片好意。没有郡主，朕在塞外的日子真不知道会怎样啊！”

萨日娜道:“我猜想，额吉知道了，一定会要哥哥放上皇回去。”

“朕盼的就是这一天。”

“有朝一日，上皇真的回到中原，不知还会不会偶尔想起萨日娜。”

朱祁镇动情地说:“这段刻骨铭心的日子，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朕永远记得草原上有朕的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妹妹！”

萨日娜强忍住即将涌出的泪水，站起身，握住腰刀的刀柄。“上皇坐着，萨日娜去四下转转，看看有没有情况。”说罢，转身溜达着走开。

也先、阿剌知院、昂克随小番来到帐外。但见也先的红鬃烈马躺在地上，额头已焦。

昂克轻声对也先道:“这是上天在示警啊！”

阿剌知院瞪了昂克一眼，对也先道:“那颜，别信这个，此刻正好夜深人静，伯颜帖木儿大人好不容易不在一回，咱们赶紧办正事吧！”

也先犹豫着。

“那颜，你看！”昂克指向伯颜帖木儿的营地。

也先抬头望去，但见那边的营地上方隐隐约约闪动着红光。

“那是什么？”他惊诧地问。

“祥瑞之光吧？”昂克猜测。“飘飘忽忽，有点儿像蟠龙起舞！好像是从太上皇的蒙古包那里发出的！”

他哪里知道，红光其实是萨日娜点起的篝火，混合着空气中的湿气，形成了一种幻象。

“他还真有蟠龙护体啊！”笃信长生天的也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颜，逆天之事不可行啊！”昂克畏缩了。

“今夜之事暂停吧！”也先道。

阿剌知院不甘心。“那颜！机不可失！”

“我说了，今夜之事暂停！以后再找机会！”也先一旦做出决定，便不容任何人质疑。

“那颜和阿剌知院，集合了一队杀手，要去行刺太上皇！”

萨日娜手中的勺子当啷一声掉落。“当真？”

萨日娜正在往另一个盆子里盛狍子肉，边盛便自语:“今儿个的狍子肉炖得烂糊。”她把一勺肉放到鼻子底下，嗅闻。“嗯，够香！这盆给上皇端去！”

婢女一头闯进蒙古包。

动手的机会终于来了。伯颜帖木儿外出两日，落了单的朱祁镇暂时无人保护。

“这么快就回来了？”萨日娜问，她一眼看见婢女怀中的瓦盆。“怎么，肉没给我大哥撂下？”

“郡主，不好了！”婢女惊慌失措，声音都变了调。

“又怎么啦？慢慢说。”

阿剌知院拍拍手。

六名精壮的汉子鱼贯而入，站成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