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掘出来的骸骨，都按照先后顺序堆在一起，仵作只是轻易摆弄两下，就大致堆出个人形来。

“回将军，小老儿仔细看过了，都是死于外伤，有刀剑贯胸致死的，也有割喉的，还有被钝器击碎头颅的......”仵作说得很详细，他从事这一行多年，这些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霍通在马上，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努力稳定心神，不断告诫自己，一定不能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保全自己。

吴氏一族被灭门的秘密是保不住了，但是只要不被查出来跟他有牵扯，他就能活下去。

“诸位，下手还小心些，尽可能手脚轻一些，晚饭本将也包了。”李琩知道，韩当没有认错地方，当年的事情就要浮出水面了。

眼看霍通没有反应，仵作心一横，就往骸骨那边走去。

“仵作在不在？在的话，出来！”李琩走到县衙里被带来的一群人跟前问道。

“小老儿便是！”一名年月四旬的老者站出来回道。

“县里的文书呢？赶紧过来，都得记录在案，先生也记录一份，得送到刑部去，以后也好查核。”李琩要的就是这个，只要能够证明这些人死于非命，那就是大案一件，而他插手此事，不仅无过，而且有功。

仵作闻言，看了看霍通，怕万一被县令大人给记恨上。

此时的霍通哪有心情管这些，他想的是会不会有什么缺漏，把事情引到自己身上。

数百条人命的大案，就掩盖在这盛世之下，而他目光如炬，将罪犯绳之以法，这简直就是青天大老爷才有的桥段。

“县令大人，县令大人，你怎么看？”李琩转头看向霍通，事已至此，他这个县令已难辞其咎。

“简直、丧尽天良，这么多无辜枉死之人，本官有愧啊，竟然误信流言，草草结案。将军放心，此案，本官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他们一个交代。”霍通痛心疾首，好似良心发现一般。

“去看一看，这些人，都是什么样的死因。”李琩同样能看出，但有些话，必须专业的人说出来才有信服力。

李琩打量了一下，短刀长约八寸，外面已经锈迹斑斑，抽开之后，刀身依旧清亮，在靠近刀柄的位置，雕刻了一头金雕。

“谁认得这个标志？说出来，有赏！”李琩将短刀居高，金雕的标志完全露出。

“将军，小老儿就认得，这是金雕的标志，只有他的亲信之人，才能用刻有这个标志的器具。”仵作眼尖，立刻抢答，有钱拿啊。

“金雕？此人的过往来历，谁能说得清？”李琩直接摸了一个碎银丢过去。

仵作赶紧捡起收好，这赶上他一个月的工钱了。

“将军，小的知道，金雕就是盘踞在此地往西三十里外的山中......”仵作不假思索，这钱来得快啊，错过这次，得后悔半年。

霍通眼冒金星，感觉要栽下马去，这仵作知晓的，显然比普通人要多上许多。

仵作一口气将知道的说个明明白白，李琩缓缓点头，直接一锭银子丢过去。

围观的人眼睛都直了，这一锭就是十两，在这里可以买两亩地，两亩地就是每年打底六石粮食的产出，完全可以多养活两个孩子。

“将军，将军，小的还有要补充的。”平日里，这金雕的事情就是禁忌，大家都不愿意多提，但是眼下有钱拿，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李琩点点头，只要对方能说出些东西来，他就不介意赏一个碎银子，不大会功夫，就将金雕一伙人给摸个明明白白。

金雕这一伙人，应该在山里有一个据点，只是极为隐秘，大家都不知道具体方位。

这伙人主要靠劫掠过往商旅过日子，出手次数不多，但消息极准，每次都能得手，而且收益颇丰。

金雕的骨干人员，应该在百余人左右，绝对不会超过二百，一口气吃下吴氏这样的大家族，绝非易事，很可能还有其他势力参与其中。

中午的伙食很不错，饭香传出去老远，大家伙排着队挨个盛饭，一个个吃得肚子滚圆。

下午干活更加卖力气了，不然晚上就吃不多了。

人多力量大，太阳尚未落山，发掘的工作就全部结束，白色麻布上的骸骨堆得跟个小山似的，一共有骸骨三百五十七具。

发掘出来的物品聊聊，值钱的是一件没有，看来这金雕也是搜刮得干净，至于那柄短刃，应该是个意外。

“县令大人，衙门中，应该有吴氏一族的名册，不知道这人数，可能对得上？”李琩要查核人数，看看是否与名册相符。

因为若是金雕不足以一口气吃下整个吴氏，这里面会不会还有吴氏的人作为内应？

“将军，此事过去已有三年，这资料恐怕不容易找。”霍通没想到这人如此老道，这样下去，很快就能找到线索了。

“既如此，衙门里，其他的人呢？有没有知晓的？不妨给大家做个介绍，本王乃是当今圣上的第十八子，奉命驻守陇右，此案既然被本王知晓，就断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可能。”李琩相信，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个县衙里，绝对不是铁板一块。

既然李琩已经发掘了这么多骸骨，霍通作为县令，绝无幸理，在这种时候，李琩表明态度，就是给跟霍通不是一条心的人一颗定心丸。

人群一片哗然，居然是亲王，亲王在老百姓眼中，那就是仅次于皇帝的存在。

在一个县令都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亲王简直就是无法想象的存在，兰州刺史才从四品，亲王那是正一品，这中间差得太远了。

霍通面色大变，原本以为只是个有些跟脚的将军，没想到却是亲王，这来头大到他根本搬不动。

亲王出巡，地方上自然会得到消息，但是李琩此番是作为一个校尉去陇右，自然不合适大张旗鼓，沿途州县基本不知情。

“回王爷，下官乃是县衙主簿廖青，吴氏的卷宗下官略微知晓一些。”果然，衙门众人中的一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对着李琩拱手说道。

这些年，霍通肆无忌惮，大权独揽，廖青早已怀恨在心。

只是霍通本就是正印官，与州里的关系打点的不错，他一个主簿，没有与对方对着干的本钱而已。

如今机会来，他自然不介意落井下石。

“好，廖大人不妨说说，这吴氏一族，登记在册的有多少人？”李琩走到廖青跟前说道。

“回王爷，登记在册的，一共是三百八十二人，若是那一夜，吴氏一族都在庄内，差了二十五人。”廖青记性极好，当时这吴氏一族的事情，疑点颇多，却被县令霍通强行压了下来。

“二十五人？各位乡亲，这些年，吴氏可有后人来过？”李琩点点头，既然有缺口，那就得问问清楚。

也许，当初吴氏一族，尚有族人在外而逃过一劫的。

众人皆是摇头，这些年，吴氏一族就好像凭空消失，从来没有族人前来寻找过，这也是大家为何相信吴氏一族举族外逃的原因。

“那这就奇怪了，难道那一日，吴氏一族，所有人都聚集在庄内？他们究竟是为何聚集？”李琩需要线索，而这个线索，就是他寻根究底的由头。

“何人知晓？只要提供的消息有价值，本王不吝重赏。”李琩现在已经发现了，只要花钱，这都不是事。

“回王爷，民妇知道一些。”一名妇人往前走两步，壮着胆子说道。

原本她不想多提，时隔多年，她只想努力相夫教子，不想给夫家招来祸端。

但是如今孩子已经不小了，家中条件不好，连说个媳妇都成问题，这是一个机会，若是能够得了赏钱，置上几亩地，家境宽裕些，说个媳妇总不是问题。

“你先说说，消息从何而来？”李琩也怕有人弄假消息忽悠，万一将他给带到沟里，白白浪费大好时间。

“民妇，本姓吴，娘家便是吴氏中人。在、在那件事前两天，民妇曾归家一趟，父亲曾说，族中要召开大会，族中所有人，必须悉数到场，而、而非本族之人，不可留在庄中。”妇人想起那日的情形，眼泪忍不住又下来了。

没想到那一日，居然是永别。

原本以为，父亲他们只是远走他乡，没想到居然是埋在这里，无人问津。

逢年过节，连个烧纸钱的都没有，该过得有多苦。

“吴氏一族，经常召开这样的大会吗？”李琩感觉，他已经要接近真相了。

“不是，自打出生起，族中每年的冬至或者清明，都会召开一次大会，但从未要求过，在外的子弟必须回到族内。也从未强调外族之人不可留在庄中，这是头一次。”妇人叹息一声，当初她也觉得奇怪，但是父亲不愿意松口，她也就没有追问。

“你再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李琩点点头，事出蹊跷，看来这吴氏灭门，还并非简单的外敌入侵。

若是吴氏提前知晓金雕来袭，而召唤族人回庄守卫，凭借庄中的人手，绝不可能被金雕杀得灭族。而造成这种局面，最大的可能，便是庄中当时出现了大的变故，而有人引来的金雕，里应外合，才有了吴氏后来的结局。

民妇摇头，她知道的，一共就这么多。

李琩伸手入怀，直接掏出一锭银子丢过去，足有二十两，这位妇人提供的信息有足够的价值。

“王爷，民妇知道一些，却没有办法确定。”眼看别人拿到了银子，其他人也动了心，只恨自己知道的太少。

方才这位妇人，能够一下拿到二十两，说明这位王爷，也是根据消息的价值来给赏钱的。

“无妨，你说出来，本王自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李琩点点头，他相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的事情，一定会传出去一些，就看他能不能将其串联起来，从中寻找到真相。

“民妇也来自吴氏，当时，我、我听说，是少族长跟族长起了矛盾，开大会，就是决定废掉少族长的继承权。”妇人的一番话，宛如平地起惊雷，将所有人震得七晕八素。

“这位少族长，跟族长是什么关系？”李琩点点头，果然有内幕啊，这个倒是有点合情合理。

“族长跟少族长，是亲兄弟，只是年岁差得有些多。族长当年应该三十五左右，少族长只有二十出头。族长因为一直没有孩子，便将这个弟弟定为少族长。”妇人眼中带着一丝渴望，她的娘家，当年在吴氏比方才那妇人家中地位高些，知道的也多一点。

如今她嫁的夫家，条件也还不错，但是这明摆着送钱的事情，她也想要。

李琩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这亲兄弟之间，好好的，怎么突然翻脸了呢？

随着大量的尸骸被发掘出来，连带着还有一些没有腐烂物品。

“将军，有发现！”武成益双手托着一柄短刀，走到李琩跟前递过去。

李琩才不信，案子若是真的到了这厮手上，要么不了了之，要么又找人背黑锅，反正绝不会查到他自己头上。

“王爷，如今证物也发掘出来了，凭借韩当的口供，便可以将这个县令拿下了。”李白凑到李琩跟前说道，眼下的证据，已经足以将这个县令控制起来。

李琩进去一看，居然是一截腿骨，看其长短大小，应该还是个孩子，看来深度已经差不多了。

如今虽然让雷炎盯着，但是这县令依旧有一定的活动空间，若是与外人勾连，只会给断案增加难度。

李琩摆摆手，示意不急，他还有其他打算。

李白虽然不解，却也没有再问其他。

罗奎带人从马车上取下一卷白色的麻布，地上展开，所有发掘出来的东西，都要在白布上摆放整齐。

随着越来越多的骸骨被发掘出来，不断有女子走过来跪地哭泣，她们都是吴氏外嫁的女儿，这里面就有她们的至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