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相信？”不知为何，阿德金的腔调中透着一丝愤怒。

“大异能者亲口对我说的。”

“奥斯汀园长亲自给我写信？”阿德金一脸肃穆，用下巴示意侍卫过去把信拿过来。他接过侍卫递过来的信，煞有其事地检查火漆上的纹章。“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去外面等着。”

“是，大人！”侍卫恭敬地行礼，踩着有节奏的步伐出去了。

阿布拉尽量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说，眼角的余光瞥了瞥站在阿德金身后的侍卫。

阿布拉抿了抿纤薄的嘴唇，展开信纸，脸色微微变了。她将羊皮纸还给阿德金，直视他的眼睛。“这是真的。”

“园长说得是真的？”他的眉头锁得紧紧，让阿布拉吃了一惊。

“我不知道园长说了什么，他只让我送信。”在阿布拉的印象中，阿德金几乎从来没有皱过眉头。“可以让我看看吗？”她冲阿德金伸出手，好像这很正常似的。

“那个疯婆子的话，你也信？”阿德金拿着羊皮纸在半空中挥了挥，愤怒中又多了几分焦躁。

淡黄色的羊皮纸架起一座微妙的桥梁，阿德金的指尖不经意地碰到阿布拉的手指，他们同时向后缩了缩手，差点把羊皮纸掉在地上。

他们再也不可能像之前那么“正常”了。

“该如何解释你的儿子用木棍杀死高阶马尔格，用鞭子将瓦特罗特一分为二？”阿布拉挑起左边的眉毛，试着将阿德金的情绪引到她的身上。她成功了，阿德金平静下来。

“我……我不知道。”

若是别人看到阿德金此时的表情，一定会认为自己在做梦，或者中了比维奇的魅惑，出现幻觉了。见过阿德金流露出迷惘和彷徨的人只有两个人，两个女人。

阿德金毫不迟疑地将信放到阿布拉的手里，好像也很正常似的。

房间中沉默下来，空气中飘荡着比方才两个人发生短暂接触还不正常的气息。

“谢谢你。”不安分的氛围由娶妻生子的阿德金打破。接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浓郁的忧虑令阿布拉转回身。“还记得我曾经在永暗深渊中活了十三天吗？”

阿布拉的身体十分明显地颤抖了一下。那个时候阿德金还不认识伊迪丝，阿布拉还是他的女朋友。然而，阿布拉的反应却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她即将听到当年阿德金死活不肯告诉她秘密。

阿德金活着归来，她高兴地又蹦又跳，搂住他的脖子，挂在他的身上，疯狂地亲吻他的嘴唇，亲吻他的脸颊，亲吻他的眼睛。

劫后重逢的喜悦化为青年男女惊天地泣鬼神的激情，阿布拉赤裸着汗津津的身体躺在阿德金的胳膊上，绯红的皮肤和明亮的眼睛诉说着内心的欢喜和欲望。

“金，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熬过来到？”

阿布拉翻过身，柔软的胸脯压在男友的强壮有力的胸膛上。她没用得到想要的，却感到阿德金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一下，有如遭受电击似的。

她心疼地抱住阿德金，忙不迭地说：“不要怕，都过去了，不要怕，都过去了……”

后来，她不死心地又追问过阿德金很多次，每次都无功而返。再后来……再后来，他们因为某些不可抗拒的原因分开了。阿德金遇到伊迪丝，结婚生子。而阿布拉，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孤身一人。

“你打算告诉我了？”阿布拉发觉她的声音在打颤，仿佛大风吹过孔洞发出的呜呜声。

阿德金点点头，摇摇头。“我只能说一件事。”他的眼睛流淌着迷离、痛苦和沉重的压力。“别怪我，我是为了你好。以前是，现在也是。”

阿布拉觉得心脏好像漏跳一拍，喉咙好像塞进一团肉，眼睛有些辣。“我知道。”她垂下头，避开阿德金的视线，盯着有点模糊的脚尖。

“为了躲避永暗魔物的猎杀，我躲进一个洞穴。洞穴的最深处不仅很宽敞，而且并不像理应的那么黑暗，反而有些明亮。”

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回忆仍然让英勇无畏的烈焰骑士的脸上浮现出畏惧之色。

“我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一块石碑。我不能辨认石碑的材质，很像白色的变质岩。我凑近去看，看到上面镌刻着几列怪异的文字或者符号，不是我族的文字，也不是斯柯伊族和兰特族的文字。我自然不知道那些文字或符号的含义，就在我准备找个地方休息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我的心头响起。”

他艰难地咽下口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预言，野心家的谎言，弱者的信仰，种族的墓穴。预言，野心家的谎言，弱者的信仰，种族的墓穴预言。预言，野心家的谎言，弱者的信仰，种族的墓穴预言……”

“石碑上的字吗？”阿德金从来不是一个啰里啰嗦的人，却在重复一段很像“预言”的警示。阿布拉不得不打断他。

“是的。”阿德金的身体晃了晃，朦胧的眼睛恢复往昔的风采。“这句话在我的心头回荡不休，直到我牢牢地记在脑海中，刻在心上，一辈子都不可能遗忘。”

“‘预言，野心家的谎言，弱者的信仰，种族的墓穴’……”阿布拉不自觉地复述，好像她的舌头上系着一根看不见的丝线，被人提在手里。“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这跟‘预言之子’又有什么关系？”

在阿德金回答之前，她突然睁大眼睛，漂亮的蓝色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在他的脸上寻求肯定，或者否定。

“没错，你理解得没错。”阿德金坦然地迎接阿布拉的目光，点了点头。“自那以后，我十分抵触任何所谓的预言，尤其是关于‘预言之子’的预言。没人清楚这则预言出现在我族的具体时间，但至少上千年了。”

阿布拉好像想到什么，露出轻松而促狭的微笑。“既然如此，这不是有力地反驳了响起在你心中的‘预言’吗？”

“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然而，那些扭曲的文字或者符号总是出现我的梦境中，伴随着缥缈而空洞的声音。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对睡觉生出畏惧，常常坐到天亮。这种情况在我遇到伊……”

阿德金猛然惊醒，硬生生止住话头。他不自然地看了阿布拉一眼，发觉她的神情没有变化，继续说下去。

“一个午后，我坐在河边的一个石头上，赤裸的双脚伸进温暖又凉爽的河水中，悠闲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一条美丽的鱼儿优哉游哉地穿梭在水里，有意无意地触碰……”

他又顿了一下，“触碰我的脚趾。一股孩童的嬉戏之心作祟，我悄无声息地弯下腰，探出右手，迅速地抓向鱼儿。”

“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大骑士，已经摸到烈焰骑士的门槛。按理说，我不可能抓不到一条鱼，结果却失手了。”他的嘴角扬起自嘲的弧线，却转瞬即逝。“折射，直白地说，我们看到的‘鱼’并不是真实的‘鱼’，真实的鱼潜游在水面之下。”

“你是说我们不能单纯地理解那句话？”阿布拉的眼角急速地跳了两下，发出一声充满不安和惶恐的尖叫。“哦，我懂了！”

“那句话说的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预言’，而是预言的本质。所以……”

“所以，你不想看到‘预言之子’出现，无论这个人是谁。”

阿德金绝望地摇了摇头。

“与其说‘预言之子’将帮助我族彻底消灭永暗魔物，不如说他是覆灭我族的‘末日使者’！”

“她不让你告诉园长阿德的秘密，你为什么不听她的？”

“我相信她所说的，却不放心她这个人。”她顿了顿，放下搭在阿德金肩头的手臂，转过身朝门口走了一步。“我不希望阿德有任何闪失，不想他受到任何伤害。”

“阿德金斯杀死马尔格的时候，园长曾去见过他的老师，先知普莱费泰克。我知道你不相信关于‘预言之子’的传说，但事实摆在眼前。”

阿布拉向前走了一步，抬手放在阿德金的肩膀上。

“园长给你写了一封信，让我给你送来，尊敬的阿德金大人。”

“埃洛伊丝确实令人捉摸不透，却不能否定她在‘异能’领域的造诣。放眼整个欧神族，乃至斯柯伊族和兰特族，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与永暗魔物同源的‘异能’。”

阿德金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神情也越来越缓和。

“而且她竟激动地跪在地上，冲阿德金斯行叩拜大礼。难以置信，对吧？若非我亲眼所见，我可能比你的表情还夸张。我毕竟和她同处一个学园，比你更了解她。”

“嘿，这小子不错，是个可造之材，就是刻板地近乎迂腐，关键时刻没有一点眼力价。”阿德金的嘴角向上翘起，眼睛却闪着赞赏的光泽。“奥斯汀有何等重要的事情，不能通过信之水晶说，还劳师动众地派你亲自跑一趟。”

他一边揭去火漆，一边对阿布拉说，却又像自言自语。他张开羊皮纸，随着视线转动，眉头也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