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正是昆仑山小道士余生的师傅。只是，与九年前下昆仑山时相比，道人此刻的面容，年轻了许多。道人的腰身，也不再如那时一样，弯叠老迈，不堪重负。

下山以后，余生读经九年。而老道人，则找了个毗邻昆仑的青山，盘腿一座，把自己摆在破庙神龛上，当了九年神像。

昆仑老道士的剑，跳出五行，照破虚空，穿透阴阳，追逐玄青色雾霭，落到了余生的识感里。因此，他对余生所处的状况，很快就有了足够的了解。

透过剑，老道士看到了自家弟子远超伐气层，跨域伐髓境的元气修为；看到了自家弟子即使与筑基期修士相比，都不遑多让，显得凝练至极，被修伐淬炼过无数遍的神识力；看到了自家弟子广大的初始丹田海，以及丹田海里纯粹、玄异的变异内气，还有，藏在内气之下，虚玄经书投下道韵黑点内部，凝练、幽深、玄弥、至极的道韵......

剑来之后，老道士知道自家弟子已经读完三千道藏，入道修行了。

从道人眉眼看去，依稀有几分熟悉的影子。

每走一步，神像便变大一分，神像的双脚，也离地更近一分。

数步之间，神像便落在了庙外野草横生的山地上。

直到余生拔剑，老道人才从深层入定里醒转过来，一剑西出。

只是，这种普通，经不住推敲，不耐思索。一旦细看，便会发现神像化成的道士，并不寻常。他的身上，流露出一种道拙而朴的气息，内敛深沉。

道人看起来不老，约莫中年样子，浑身干洁无染，半点没有先前作为神像时，周身密布灰尘的感觉。

出剑之后，昆仑山道人体悟到自家弟子的诸多变化、收获，于是，古井无波的脸上，漏出一丝讶色。只是，惊讶之色很快就从昆仑道人的脸上消失了，而昆仑道人的面容，却仿佛又年轻了两分。

于是，小道士余生一次又一次见剑，见雾。

剑是实，是道，雾是虚，是玄......

巧的是，神像的脚步，落在地上的瞬间，神像，恰好变得和常人一样大小。他的身上，属于塑像，属于神像的顽石感彻底褪去，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看起来寻寻常常，普普通通的道士。

这种改变，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初看并不明显，不过是将原来的伐髓境功法路线做了一些细微的改变、调整，往更偏僻的经脉多行进了几分。

整个功法的行功重点，仍然落在丹海关元穴处。

但是，就是这些微不足道，很是细微的改变，却带来了巨大的变化。

余生体内，随着行功路线的改变，不论是吸收元气的速度，还是淬炼元气，洗伐肉身，修复伤势的速度，都开始超越余生意识主导运转的伐髓境功法。

行功路线生变，最后变成彻底贴合余生经脉、血肉、脏腑、精神等的功法，仿佛是专为余生而生的伐髓境功法一般。

量身打造，余生经脉丹海，吸收炼化元气的速度，再次跃升，竟然接近他昨夜刚修行时的近百倍，今日初始修行的近十倍，几乎与筑基期的纪筱筱炼化元气的速度相当。

伐体炼气，天地元气源源不断涌来，余生渐渐无思无想，他的修为，体质，却不停提升。

余生不知道，血肉炸裂，神识昏沉，而后又重塑的过程，虽然无比暴力，却暗合伐髓境精髓。

虽危险，但也是老道士借机给他创造的缘法。

更重要的是，这个过程，不止埋下了砍伐肉身、神识的种子，也埋下了砍伐功法的种子。

这个过程，等于余生在一遍又一遍的砍伐自身，洗伐自身的肉身、神识，重炼人体地风水火，重炼所修行的伐髓境功法。

换句话说，这一番修行，道士除了砍伐肉身，还砍伐了神识。除了砍伐自身，还砍伐了所修行的功法。

时间虽然不长，但无数次反复，道震法动，余生将伐髓境的“伐”字运用到极点，体现到极点。

当然，这个过程，并非纯粹的破坏，而是有破有立。

从余生决心向死修行时开始，就有无尽的元气循着周天经脉，进入余生体内，滚滚荡荡，透过血肉，渗入脏腑、骨骼，让他浑身每一寸地方，都接受天地元气的砍伐、洗练。

伐髓伐髓，余生将这个境界，砍伐到了极致，入骨入髓。每时每刻，余生的伤体，都在修复，余生的体质，都在改善。

等到玄青色雾霭彻底消除，老道士回剑，余生不再在昏迷、清醒当中循环、反复，不再承受炼狱般的痛苦，静心炼气伐体，借助修行养伤时，余生的伤势，余生的身体，体内道法的运转，仿佛被压到极致的弹簧，触底反弹，余生伤势恢复，功法完善，修为提升的速度，骤然加快了数倍。

老道士的剑也好，玄青色雾霭也好，虽然是难见的机缘，但对身处其中的余生来说，毫无疑问，这也是一种干扰。

因此，没有玄青色雾霭破空的异象，没有老道剑灭雾霭的对峙，改善后的伐髓境功法自然运转。虽然，吸收炼化元气的速度，仍然只是勉强与筑基境相平，但余生，清楚的感觉到了身体伤势修复的速度，体质改善的速度，甚至，修为的提升速度，都有所加强。

修行的快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甚至让余生的心里，生出一种，是不是应该要把刚才经历的一切，重新再来一次的感觉。

只是，这个危险的念头，才冒出来，就被余生掐灭了。

不过，伤势快速恢复，身体各方面的能力快速提高等直观性的变化，确实给余生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因此，事实是，纪筱筱走到余生身边的时候，所看到的余生死得不能再死的凄惨样子，其实已经是余生恢复了一个多时辰的样子。如果纪筱筱在昆仑老道人回剑的瞬间醒来，看到余生的样子，恐怕，就真的会以为余生彻底死凉了。

那时，余生别说感应到纪筱筱到来，睁开眼睛。恐怕，就是有异兽来吞噬他的血肉，他的眼皮，都动不了一下，只能毫无反抗的被吞掉。

现在，一个多时辰的道法自行，元气入体，沉浸在玄弥修行状态中，余生感觉，自己的身体内部，像是有霞光涌动一般。不需要刻意导引，神识、道韵、天地元气汇聚而成的变异内气，就自然而然在推动他体内的功法运转，帮助他吸收炼化天地元气，洗伐自身。

吐故纳新，余生的血肉、经脉、神识等变得更加精粹强大的同时，脏腑、骨骼，以及血肉中，那些未被砍伐，未曾淬炼，不近道法的杂质，则被暴力的排除体外。

可以说，短短两个多时辰的洗伐锤炼，余生的血肉就获得了极大的净化、改善，体质也得到了巨大的提升、改变。

只是，等到纪筱筱走来，伸手触碰余生的瞬间，余生体内，自然运转的功法，陡然停止了。

漫天滚荡，涌动而来的天地元气，也消散一空。

但是，一具可称无敌的伐髓境界战体，已经，初具规模了。

四野一片寂静。

可是，就在这种重复之中，玄青色雾霭聚散处，老道人剑下，余生渐渐处于一种玄异莫名的修行状态当中。不需推动，余生体内的功法便自行运转，自行延伸。

一个多时辰里，余生浑身的肌肉、骨骼、经脉、神识等等，一次又一次承受昆仑老道士道剑磨灭玄青色雾霭引起的道法震动，一次又一次骨碎经折，神迷识断，脏腑首创......

昏去，醒来，这个过程中，余生的肉身、精神不断承受天地元气、道剑、玄青色雾霭的洗礼、淬炼，不断借助元气重塑，再造，一次又一次......

余生以为老道士让他目睹道剑磨灭玄青色雾霭的过程，是为了让他见道见法，其实，老道士还在利用这个机会帮他修行。

疼痛，麻木，毁灭，重生......

不断的重复，让余生有了一种时间无限漫长的感觉。

仿佛，这个过程，这种痛苦，永远也不会停止一般。他的前方，水潭上的波纹，被风吹起，又被风磨灭。

一叶知秋，老道士很惊异，也很满意。

或者，正是因为很满意。司明山千万里之外的无名青山上，尺余高的神像，彻底活了过来。盘膝而坐的神像，起身、跨步，凌空而行，一步步，走出了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