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自我怀疑，但上次神仙妖怪的荒诞和这次的身在仙境的瑰丽全然不同，由不得陈言再次怀疑人生。

那道人不疾不徐地跟在陈言身后，不管陈言是驻足愣神，还是惊叹着小跑，道人都正好踏在他身后一步的地方。

十万大山乃八条山脉汇集而成，横穿楚、越、吴、魏四国，其中更有无数名山胜川。众山各有不同，有灵秀清奇、有险山孤峰、其间不乏洞天福地，灵气丰沛之地，也有高山深涧、地势凶险之处。山中各种奇花异草珍禽野兽更是数不胜数。

大山深深，虽然各种天材地宝无数，但终年弥漫着毒雾瘴气，一直被视作人类的禁区。

直至威胁到仙界，天帝于是派十万天兵天将下界除魔，经过无数次激战，终将妖魔逐出此界，十万天兵天将也没有回去，而是化为十万大山镇守此处阻挡魔界的凶煞秽气。

直至踏上青石铺就的广场上，陈言犹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身在梦中。

千年前，人族大兴，出云道人随人族皇帝南征北战，建立大周帝国，人族的兴衰必然与在这片土地繁衍生息了数万年的妖族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妖族信奉弱肉强食的法则，凭借强悍的肉身和天生的妖术，从来视人族为鱼肉，随意捕杀。

为对抗妖族，取得天下的统治权，大周帝国兴兵讨伐妖族，拜出云道人大周帝国国师，领人族修行者，辅佐大军从北方大漠一直打到南方十万大山。

青石广场朴素至极，没有白玉雕栏和金石点缀，但是你望去，一片古意盎然，与天地山色融为一体，四周云蒸霞蔚，天上那轮灼热的红日被云雾分解成五光十色，环绕青石广场，让人流连忘返。

出云道人为防妖族卷土重来，辞去朝中官职，在周境以南的十万大山中取一易守难攻、得天独厚的灵山开山立派，创建清虚宗，设除魔诛邪法阵，以靖天下。

其后百年，得道飞升，清虚宗自始为天下宗门翘楚。

广场之上，更有云雾暖暖流动，汇集成云环，云环之中似是一面镜子，镜子上倒映着郁郁葱葱山川和奔腾险峻的河流，这海市蜃楼并不固定，随着某个方向徐徐移动。

“此乃我宗神器，名曰云镜，是开山祖师出云道人取上天云气炼制而成。我清虚宗历代守卫在此，凭此云镜一览周遭事物，免受妖邪荼毒。”那道人轻捋长须，悠然解释道。

“所以我能在蛇妖口中生还，全赖云镜所察？”陈言终于抽回目光，回首问道。

出云道人术法通神，加之妖族山头林立，虽然妖王众多，却始终是一盘散沙，经过数十年的艰苦战争，人族终于将帝国境内的妖族势力全部连根发起，余者逐入十万大山之中。

陈言追着道人的身影时而快走，时而小跑，好在大部分石阶都是向下而行，且颇为平缓，大半个时辰之后，道人带着陈言走过潺潺溪流的山涧，蜿蜒回转处豁然开朗，一座黑色的木质建筑被溪水环绕，与四周景色格格不入，却自有一种肃穆威严，正是清虚宗道宫。

道人脚步不做停留，径直朝宫内走去，陈言心中有些忐忑，不见有人阻拦，也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室内陈设简单，只有简单的几套桌椅，堂中挂着一幅背剑道人的画像，画中道人飘逸出尘，明明是轻轻几笔勾勒而成，却有说不出的玄妙意境。

陈言暗暗打量着堂中站立四人，为首的那人看起来只有四五十岁，着玄色道袍，头上不见发冠，只是简简单单挽了个发髻，由一根黑玉发簪束起，面色沉静，威仪自生，正是清虚宗掌教守虚真人。

守虚真人左右两边分别站立的是清虚宗传功长老守立真人和外事长老守慎真人。

后方站立的是一白衣道士，一幅少年老成的模样，看起来与为首的道人差不多年纪，但是眼神清澈，实际年龄应该年轻许多。

“守重师弟，可曾有明晦下落？”陈言甫一踏入屋内，就见一个浑圆厚重的声音问道。

那道人闻言行了一礼，左手引过陈言，道：“见过掌教师兄，守重此次下山三日，并未寻到明晦，依约特来回复。”

掌教守虚真人微笑着点头，这才扫过陈言，双目闪过一丝讶色道：“这少年又是……”

这时守重真人抬起头，与掌教目光交错而过道：“回禀掌教，此次我下山寻找明晦未果，眼见三天时限已到，路过一村子时，恰逢妖物肆虐，残杀了诸多百姓。我赶到时见这少年，无惧于妖物，勇气可嘉，根骨更是上佳之选，便起意带回道院。”

守虚真人微微点头道：“我清虚宗立派千年来，无不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人们常以为修行之人首要是根骨，贫道却以为修行之人要有除魔卫道之勇气，根骨乃是次要。何为勇气，勇气就是秉承心中大道，有坚毅无畏之决心，一往无前。”

守立真人年逾古稀却是鹤发童颜，脸上始终带着笑容，让人觉得分外亲切，见陈言若有所思，便接着道：“掌门既然已经同意了，少年人，还不见过师长们？”

陈言不懂此间的礼节，稍显局促，俯身拜倒道：“弟子陈言，见过各位师长。”

守立真人点点头，显然对陈言的态度十分满意，倒是守慎真人在一旁一言不发。

守虚真人将陈言的名字在心中反复咀嚼一番，才道：“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我清虚宗外门弟子，在我宗道院修行，我宗门门规不多，但是不能轻犯，你可以明白？”

陈言答道：“弟子明白了。”

守立见陈言乖巧地点点头，又对那白衣弟子说道：“明易，你带陈言到道院落脚，门规范条也要说与他知晓。”

“是，弟子告辞。”见明易行了一礼，陈言有学有样，一起离开黑色建筑，往道院去了。

见二人远去，守重这才收回目光，对守虚真人道：“掌教师兄可看出这少年来历？”

守虚眉头深皱，思虑了半晌才面色古怪地说道：“我也看不清这少年的来历，按说这少年面相简单，一眼便知其身世，可奇怪的是不论从面相、名字我都算不出富贵吉凶。”

守重深以为然，点头道：“我就是看此子过往身世一目了然，本打算送一段福缘，哪想只能算出过往，看不透将来，古怪非常，我飞星之术只得皮毛，所以特地带来让掌教一观。”

守立真人和守慎真人对望一眼，互相看着对方脸上的震惊之色，守虚真人的飞星之术造诣极高，当世识人辨相少有人及，倘若他也看不清这少年的来历，这世上只怕只有段家的老家伙和修习紫微斗数的寥寥数人才看得出来了。

守虚道人默然不语，转过身看着画像龛前的三炷香，青烟笔直上升，渺渺散去，才缓缓道：“飞星之术，早年为出云师祖所创，只为观人星运，算其前程吉凶，只是小道尔。此术有三种人算不出，一者集天下大运者，能斗转星移左右天下大势天命所归之人；二者不存在此间，没有命星之人；三者或是我见识浅薄，修行不足，天下终有我不能算尽之人。紫薇斗数观天象定地势取奇景识灵物冠绝当世，辨人识运只是其微末，况且我也略懂一二，也不曾看出端倪。”

想想有觉得有些许不妥，又沉声道：“也许我学艺不精，还有其他的可能。”

守慎真人压下心中的震惊，转而换上一幅凝重的表情道：“既是如此，此子若是入道院，怕是……不太妥当吧。”

“算不出将来，才未来可期。师弟大可不必瞻前顾后，入我道院修行，我等悉心教导便是，道院一向有教无类，若是有朝一日修得道心，拜入我宗门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况且近年来门下弟子日渐减少，这种资质的苗子可不多见啊。”守立真人身为传功长老，对陈言的身世来历并不介意。

道院只是清虚宗外门，只有修得道心，才能算是清虚宗弟子，陈言到底心性如何，时间一长自然能够看到，所以守立真人还是赞同陈言入道院修行的。

“还请掌教定夺……”守重真人将陈言带回来便表明了他的态度。

守虚真人拍了拍守慎真人的肩膀，目光透过大堂，望向远处群山，忽然展颜一笑，一时间豪气冲天：“我清虚宗千百年来除魔卫道，除的不止是妖魔鬼怪，卫的更是心中大道，如何能担待不起区区一少年？”

见其他三位真人都意见一致，守慎真人微微叹了口气，坚持道：“值此多事之秋，宗门劫数重重，这少年身世难测，前程未明，还望掌教三思啊……”

道人头也未回，径直走下石阶，陈言惊得一身冷汗，不敢停留，紧追着道人去了。

石阶蜿蜒崎岖，陈言被石柱上的雕龙一惊之后再也无心浏览山中景色，无论是山涧清流还是飞瀑奇景，都只是匆匆一瞥而过。

那道人却摇头道：“我本是追寻宗内逆徒而去，返回宗门的途中遇到蛇妖为害，我观你面相，与我宗有缘，便做主带你回山。”

“还请道长为我解惑。”陈言正色道。

传说十万大山绵延十万里，上古时代妖魔乱世，彼时天地初定，地脉不稳，有无数强大的妖魔自海底裂隙中来，为祸人间，世间生灵遭此大劫，十不存一。

“今后你自然知晓。”道人缓缓向前走去，示意陈言跟上：“快些走吧，莫让掌教师兄久等了。”

陈言跟着道人走出山顶青石广场，正待踏入盘山而下的石阶时，左右两边原本平凡无奇的两根雕龙石柱突然张开眼，陈言立时感到无尽的威压，几欲跪倒。

好在双龙只是环绕陈言一周之后，再度隐入石柱中，陈言回头看时，石柱上的石龙不再显得刻板，栩栩如生。

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上古血脉的异兽、修炼得道的精怪藏身其中，有盘踞一方者，有游弋于山川之间。

总之十万大山中危险重重，寻常修炼之人也不轻易深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