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由说道:“世人都传，当年你因嫉妒韩非，与姚贾串通，欺瞒陛下，导致韩非入狱，最后被你毒杀。这件事是真是假？”

李斯目光微凝，突然间冷漠而犀利，李由与之对视，坦然无惧。

李由却全然不觉，春风满面，脸上依旧通红，酒兴犹有未尽之意。

李斯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有必要跟自己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好好谈谈。

前厅檐下，李斯拱手送走了最后一波访客，扭头看着身边的李由，眉宇间浮出了隐忧之色。

李斯心情正好，说道:“想问什么就问吧，父子之间不用那么多顾忌。”

李斯并未等李由接话，继续说道:“我对恩师说，世间最大的耻辱是地位卑贱，世间最大的悲哀就是生活贫困。”

说到这里，李斯看着李由，语重心长的说道:“恩师曾说过，物禁大盛，如今李家可谓富贵至极，物极则衰，若是不知收敛，怕是迟早会惹来祸患。”

李斯眼神突然间变得复杂，有内疚有痛苦有无奈有怀念，不一而足。

李斯甚是欣慰，有了这样的儿子，便是自己不在了，李家也后继有人，不会很快败落。

李由忽然开口说道:“阿翁，有一件事情，由儿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

“我与师兄韩非同为荀子门下，惺惺相惜，但是师兄一心向韩，是我强行将他留在秦国，本想着等秦国灭了韩国后，师兄便能为秦国所用。可惜师兄存韩助秦的想法，陛下不可能答应，这便是个死结。师兄集百家之所长，才华无人能及，对帝王心术看得更是透彻，这样的人若不能为己所用，任谁都会担心被敌人所用，我将师兄的绝笔之作《初见秦》呈于陛下，陛下不为所动。那时的陛下求贤若渴，自然不会杀害贤良，加上姚贾的陷害，正好名正言顺的除掉师兄，而我，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这毒只能我下，必须我下。”

李由默然，一路走来，父亲的确是付出了太多，承受了太多，满含歉意的对李斯说道:“对不起，是由儿莽撞了。”

李由一听，悚然心惊，一脸的汗颜，躬身谢过阿翁的教导，说道:“阿翁放心，由儿明白了。以后由儿一定会谨慎行事，低调做人，日后再回咸阳，一定悄然来去，尽量不惊动他人。”

左相李斯的府中，高门大第，深院数重。

李由幼时聪敏，少年得志，如今贵为国婿，陛下以六公主下嫁，又出任三川郡守，可谓风光无限，每逢李由回咸阳，访客便接踵而至，马车常常堵塞道路。

李斯斟酌了一下用词，开口说道:“为父今年四十有二，得蒙陛下信任厚爱，一路升至左相之位，也算是功成名就，你们兄弟姐妹皆适陛下子女，恩宠之隆，古来不见。想当年，为父只是楚国上蔡的小吏，如厕之时，见老鼠惊恐不安、仓皇奔逃，而粮仓里的老鼠，又白又胖，见了人不仅不怕，甚至还会对着你吱吱乱叫。从那时起，为父便知道，环境会决定一个人的生存状态，于是我辞去了小吏之职，拜齐国大儒荀子为师，学成之时，我便来到了秦国，投到了丞相吕不韦门下，做了郎官，逐渐得到了陛下信任。知道当年我拜别恩师荀子时说的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