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架还是在枣红马的不安下晃动，赵高额头冒出绵密的汗珠。他颤抖着伸出右手，试探地凑到了嬴政的鼻下。

没有。

赵高顿时如同石化，大雨并未停歇，还是唰唰地下着。

外面，队伍的混乱还没有结束，人喊马嘶此起彼伏。

那对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目眦尽裂。

而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赵高自己在见到始皇帝后，片刻间发生的事。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像是要把心口扎破！

没有鼻息！

直到那溺水一样的窒息感达到顶峰，外面枣红马被雨淋得无处可藏，跳踏着蹄子上下不稳当。于是身侧仿若潮水的粘稠空气一下子抽离，耳边又响起各色抱怨喊叫的声音。

赵高像是刚刚从深海里潜逃出来的囚犯，心脏慢慢回归了正常。

死了！

始皇帝，死了！

赵高一下子跌坐下来，脑子里一瞬间各种念头蜂拥而至。

鼻腔和喉咙都停止了运转，一股窒息的憋闷感要置人于死地。他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始皇帝，虽近在咫尺却又不敢相信。

每一种，都比直接死亡还要让人痛苦千万倍。

所以，消息不能让人知道。

对，大家不知道就行了。

赵高渐渐冷静了下来，千头万绪的丝线在脑袋里编织一张罗网。

正当他满脑门汗地想办法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赵高，父皇怎么样？”

是小公子胡亥。

经过了这一番折腾，胡亥难得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所以想着来请个安问个好。

好在父亲面前刷刷好感。

他费力地从自己的车辇上踩着阎仲的背走了下来，眼看着就要朝枣红马这边过来了。

电光火石间，赵高脑袋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他故作镇定地把车帘放了下来，装作毫不知情地样子，然后从车架上跳了下来，躬着腰朝胡亥问好：“小公子有心了！”

说罢一指枣红马：“这畜生刚才也跟着添乱，奴才光顾着**它了。”

意思是，自己并不知道始皇帝的情况。

阎仲小心地搀着胡亥，而素来娇惯的小公子闻言嫌弃地瞥了枣红马一眼：“畜生就是畜生。”

雨水开始变小，而队伍经此一事自然需要修整，所以都在各自处理负责的事务。人来人往地乱哄哄，不过确是无人敢来靠近中间嬴政所在的车架。

皇帝陛下自患上惊悸症以来，就不喜欢噪声，所以不得已经过这里的人都紧闭口舌，脚底抹油一样地快速通过。

泥土山路经过大雨的冲刷，早就泥泞不堪。

胡亥踩在泥水里，锦绣华服上溅满了泥点子。阎仲还在小心地试探着过去的路，被不耐烦的小公子一把推开。

胡亥一脸不悦地朝前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嬴政的车架前。

赵高恭敬地肃立在一旁，把车门留了出来。

胡亥一无所知，先是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换上了撒娇的笑意：“父皇，儿臣来请安了。”

他边说边拉开车前的布帘，触目所及却是一个已经死亡的嬴政。

那空洞洞的眼睛还望着前方。

胡亥心内惊涛骇浪，连滚带爬地进了车厢。他本以为是嬴政旧病复发，想着还要救自己的父亲。

“来……”胡亥刚要张口，猝不及防地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小公子惊愕地转头，就见手的主人竟是赵高！

胡亥急迫交加下，一时间心胆俱裂，使劲地挣扎。

赵高却压低了声音，在胡亥耳边急促道：“小公子，小公子糊涂！奴才没有恶意，您再看看陛下！”

胡亥登时一愣，意识到赵高似乎并不是要谋害自己。

“小公子，您闯大祸了！”赵高把声音拔高了一些，然后将胡亥的手硬生生地凑到了嬴政的鼻子下边。

没有呼吸。

胡亥脑中一下子全是空白，傻愣愣地呆坐在了那里。

情况比他想得糟糕多了，父皇不是病发，而是，而是死了！

赵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声道：“小公子，陛下眼看是已经去了！您糊涂啊，陛下可是在您眼前出事儿的，这次东巡也是陛下特允只带了您一个皇子，要是……”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要是被其他皇子发现了，非得活撕了您不可！”

眼见胡亥惊惶不已，赵高隐秘一笑，声音里带上了蛊惑：“眼下，奴才倒有个主意。”

那我会怎么样？

赵高脑子里立马冒出了许许多多针对恶徒的极刑：车裂、炮烙、凌迟、腰斩、枭首……

是因为惊马导致惊悸症病发了吗？

还是因为连日赶路劳累过度？

清白的脸色，凹陷的眼窝，还有抓住胸前襟的手。

又或者是不知名的原因？

不不不，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始皇帝死了，而自己就是驾车人，是距离最近责任最重的一个！

雨水砸在马车顶上，和着炸响的雷声如同战场上的冲锋，势不可挡。

然而无数嘈杂的声响，此时都像是一下子被抹除掉了。赵高的耳朵里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脏擂鼓一般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