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或许是不久的将来，姒月姬就要留他一个人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在姒月姬前头，还嘱咐他为自己报仇，从没想过如果姒月姬先死了，自己该怎么办？

姬云继平时醒来，总要多躺一会儿，待起床气过去再起床。如今哪里等得了，跳下正跑着的马车去找姒月姬。

唐雨沐和唐文舒都没那胆子，待马车速度慢下来才跳下车。唐文舒捧着皮裘，唐雨沐干脆抱着被，跟在姬云继后面大喊：“王爷，不在后面，在前面，前面！”

姒月姬病情又加重了，散功丹还好，顶多让他浑身无力，那化肠散则让他泻个不停，还带着血。他怕腥臭之气影响姬云继，就单乘了一辆马车。

姬云继把姒月姬也拉进被窝，眉头仍旧皱着。他知道就算姒月姬现在缓解，也只是暂时的，将来......

姬云继很快就到了跟前，姒月姬看他穿得单薄，心疼得不行，忙把他往车厢里拉。

这一拉，却没拉动，于是姬云继知道，姒月姬现在是真的很弱，心中一紧，反把姒月姬拉进怀里，狠狠搂住。这一搂，才发觉怀里之人瘦了太多，骨肉都能硌着自己。再一细看姒月姬的脸，不过两天时间，本来还有点婴儿肥的脸，已经瘦得有些脱相了。于是姬云继的眼眶就红了。

只是这么一想，心里就疼得厉害，他把脸埋在姒月姬怀里，眼泪没止住。

上了马车，姒月姬急着把姬云继往被窝里塞，却使不上力，姬云继忙自己钻进被窝里。

皇甫秀山等人也在车上，向姬云继解释姒月姬确实好多了，如今已经不泻了，还能进食些素粥。

“好了，我不是已经开始好了吗？别哭，没事，啊。”

姬云继只是哭。

姒月姬接着哄：“我说我不会有事的，你信不信我？我们不是求过签吗，签文说我是地沟里的潜龙，将来一定能腾云入海的，是个上上签，可没说我会早死，你记不记得？嗯，记不记得？”

姒月姬拍着姬云继的后背安抚：“没事没事，已经好很多了。先上车，外面冷，好不好？听话，啊。”

丛明顿时忿然：“还能怎么了？冻疮呗！冻疮！整个车队就我一人得了冻疮！你们居然让我在雪地里趴了八个时辰，耳朵都差点没冻掉！”

刘仁抚连忙安抚：“没到八个时辰，顶天半个时辰......”

“那四个时辰总有了吧？”

“没有，没有，顶多一个时辰。”

......

两个人还在讨价还价，姬云继想起自己故意在丛明头上踩的那一脚，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这就是姒月姬选择丛明作为他的托付人之一，虽然他这人很不靠谱，但他总能无意间把矛盾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例如现在，唯有丛明能让姬云继露出一丝笑容。

姒月姬正想着，忽觉腹中一阵剧烈绞痛，痛得他冷汗当时刷地就下来了。

姬云继看他的样子，脸色一白：“你，你怎么了？又，又......”

姬云继被人请回了自己的马车，不久就闻到一丝腥臭之气，也就明白了姒月姬的马车为什么在车队前方。如今正是顺风，味道不会飘得后方的他这里，如果不是特意去闻，他根本就发现不了。

他不想在后面干着急，他也想去照顾姒月姬，但他知道，姒月姬不会介意被自己草得腹泻，却绝对不希望自己看到他此时的脆弱与狼狈。

姒月姬这次发病，皇甫秀山等人有了经验，止泻的速度快了不少，但也用了大半天的时间，等姬云继再次回到姒月姬的马车里时，已经傍晚了。

姬云继看着明显虚脱的姒月姬，心疼得不行，这次却忍住了没哭。

他现在只想和姒月姬好好说说话。

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姒月姬看出他的想法，对他说：“王上，如果我真的要死了，让我死在你手里，好不好？死在你的身下，嗯？”

接下来的日子里，姬云继把姒月姬草得死去活来，真正意义上的死去活来。

他们也说了很多话，姬云继说他当初收养姒月姬，只是因为他姓姒，留着可能有用，没想到后来喜欢上他了，爱上他了。

姒月姬说他第一眼就喜欢上姬云继了，那时太小，他不知什么是爱，但他眼里已经容不下别人了。

姬云继说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和姒月姬找个没人的地方，搂着姒月姬，和他一起死去。

姒月姬就和他一起哭。

姒月姬说他不甘心，他不想放过姬贯虹，他让姬云继好好活着，看到姬贯虹的下场之后，再去地府找他。

姬云继说姬贯虹手眼通天，他不想和姬贯虹斗了，他累了。

姒月姬让他去找姚驰音，姚驰音一定会杀死姬贯虹，夺回江山，保护他的。

姬云继说他不想去找姚驰音，他现在已经不爱姚驰音了，姚驰音现在在他心里，只是儿时的玩伴而已。

他还说他知道姒月姬不想他陪着死去，所以他答应姒月姬，不会和姒月姬一起去死，他会好好活着，但如果他活得太痛苦了，他还是要去找姒月姬。

他还说道姒月姬送他的乱七八糟的礼物，他都好好地收藏起来了，包括他第一次送他的，在南海海底沉船中搜到的，倭人留下的红宝石戒指，他都好好收藏了。那戒指绝非上品，也许是因为当初感激姒月姬，姬云继就收下了那枚戒指，一直保留到现在。

他还说到姒月姬给他做的各种小食，有些他也不喜欢吃，但就因为是姒月姬做的，他都会尽量多吃一些。可是后来姒月姬太忙了，给他做小食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他还说喜欢和姒月姬对练，虽然次数极少，但他感觉畅快，虽然两人都会留手，但就是比和丛明对练要畅快得多。

他还说喜欢姒月姬欺负他，可能是因为自己太懒了，而姒月姬总能让他攀上绝顶高峰。

多数时候，姒月姬都是昏昏沉沉，甚至昏死过去，只有姬云继说这事的时候，他立即清醒过来，许诺如果老天给他机会，让他好好活下来，他就天天欺负姬云继。

姬云继笑了，带着泪笑的。

到了天山脚下，他们又等了两天，才等到姚顺宇、律昆等人。他们是大张旗鼓地赶路，但姚顺宇和律昆他们要掩藏行踪，故而比他们晚了两天。

几个人一见面，各自都愣了一下。

姚顺宇没想到姒月姬居然瘦弱至此，涌出一点同胞之情，含泪问：“弟弟，你这是怎么了？”

姬云继和姒月姬则震惊于，姚顺宇和姚驰音在一起呆了也没多久，竟然隐隐有了帝王的风范。看来皇族的血统毕竟还是有影响的，姒月姬暗暗对姚顺宇又提高了警惕。

律昆则是震惊和心疼，震惊于姒月姬的变化，他知道姬云继一定会很伤心，因而心疼姬云继。

姒月姬不欲在姬云继面前深谈此事。“没什么，只是吃不到姬贯虹的解药，最近总是会发作罢了。”

只一句话，他就看到姚顺宇眼底的窃喜一闪而过。

姒月姬脸上露出冷笑的表情，虽然不明显，但也没打算掩饰。

姬云继心想：你笑个球！你都快死了，还有心思管别人？

在姬云继看来，三个兄弟中，姚驰音是精明的，姚顺宇是奸诈的，而姒月姬和他们比，就像个傻子。

姬云继发现自己居然喜欢上一个傻子。

而那个傻子姒月姬，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在找到律甲后除掉姚顺宇。

“对了，”他问姚顺宇，“你体内的蛊虫可有任何反应？”

进屋到现在仍站着的姚顺宇，看到同来的律昆已经和姬云继手拉手坐下亲密地说话，跟随的人也多数和这里的侍卫或下人熟识，自有人过来招呼，只有他一个人还站着，面对半仰在床上的姒月姬。

他本来计划好了，见到姬云继就要跪拜的，可是因为姒月姬的变化让他过于震惊，等他反应过来时，周围的人该拜的已经拜完了。

须知他现在在南疆已经公开了与姚驰音兄弟的关系，是未正式受封的二姓王，本是不必跪拜姬云继这个外姓王的。他若能第一时间做到自然而然地跪拜，放低自己的姿态，还能显示尊敬和亲近。但现在没抓住机会，他若再拜下去，反而显得刻意、目的不纯了。

他恨自己反应不够快，脸上堆起关切之情，坐在床边，自然地拉起姒月姬的手，道：“越是接近边疆，我体内的蛊虫反应越是强烈，看来这母蛊定是在天山之上了。”

姒月姬也就顺势回握姚顺宇的手，问道：“那哥哥可有身体不适，能否挺得住？”他的这句关心，倒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关心，他真怕姚顺宇挺不住死翘翘了，那他们寻找律甲就会更难了。

“目前尚可忍受，只是有些头痛罢了。律昆兄弟说，若我那蛊虫躁动地厉害，他就会给我服下抑制蛊虫的药，但不会完全抑制，不耽误寻找律甲叔叔。”

姒月姬舒口气，“那我就放心了。”又被那句“律甲叔叔”激得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姚顺宇又说：“只是不知你能否挺得住，你若真出了什么事，哥哥我可怎么办啊？”

姒月姬这次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姬云继说：“你脸怎么了？”

这是姬云继见到姒月姬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对姒月姬说的。实在是因为丛明的脸青紫和紫红相交，夹杂着青白，还有的地方似乎脱了皮，泛出惨白暗红的肉，因为上面涂着药膏掉了一些，才能看得到，总之就没个正常的肤色。那药膏也不好看，不是黄褐色就是绿褐色，好像各色的便便。

姬云继不信那个签，只信他眼前所见。姒月姬天生力大无穷，如今竟然连拉他都拉不动，可见他身上的毒，发作起来有多凶险。

旁边丛明插了一句：“嗯？你们还求过签？什么签？准不准？我也去求一个。”

姬云继从昏睡中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了。他睁开眼睛，看到同乘在他车上的唐雨沐和唐文舒，愣了一下，才问：“月姬呢？”

姬云继闻声抬头，循声看向丛明，脸上还带着泪花。

两个人大眼瞪大眼，瞪了好一会儿，才同时开口。

丛明说：“你不会现在才发现我在这儿吧？！”

姬云继扭头又往前跑，有侍卫赶紧把自己的马让出来给他骑，另有侍卫接过皮裘和棉被追上去。

姒月姬听到喊声，命大家停下，下车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