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烟雨蒙蒙。

狼五一狼翻尘，冲出百树林，嗷嗷叫。

很少有夏日的雨连着两天。

山间树林温度骤降。

昨夜暴雨如天河倒灌，今日绯雨绵绵，终不得放晴。

许清淡然一笑，收回心神，继续观书。

屋外天空，阴沉沉，黑云密布。

他心想，今日便是三日之期，那卫道阁会将李宣缚手送到城外吗。

李宣已经被绑在木头上，正要送到外城，外城有数千百姓围在内城大门前，他们准备有石头活活掷死李宣。

以目前情形，她大有被外城百姓生啖其肉的可能。

“好一朵带刺玫瑰，今日就会被人撸成秃子”

许清听后点头，“知道了”

他并未起身，也并未准备做什么，这事和他没关系。

虽李宣与他有段缘分，但只不过是孽缘，两人有仇。

或许会吧，毕竟她只是一个人，毕竟她已经退出卫道阁，退出卫道者。

它语气哀伤，眼眸哀痛，跪匐门口，跪向许清。

“你这是干什么？”

许清不解，今日鹤九有些反常。

“叩···叩···”

鹤九哀鸣，眼中有泪。

许清听它内心，明白所为何事。

鹤九知道了李宣的事，跟着狼五去凑热闹，但当它看到李宣的那一刻，深深被李宣迷住，无法自拔。

确切说不是李宣，而是李宣体内的妖鹤。

鹤九能清楚清晰感觉到那颗暗核，并难以自控地身陷其中。

可眼看李宣即将赴死，她体内的妖鹤亦跟着破碎，鹤九便心痛如绞，身思哀痛。

“你想我救李宣？”

许清问道。

鹤九跪在地上，点点头，想想又摇头，哀叫：“叩····叩····”

“呵呵，我是神，救她一个凡人，没什么难的，不过随手而为”

“不会有什么危险，也不会招来祸端”

“你是本神的坐骑，你因李宣而心痛，本神怎能不救你”

“你想多了，本神无所不能，你这点小小要求，没什么为难”

许清淡然一笑，放下手中书，一饮杯中茶。

他起身，拾起斜靠在门框上的油纸伞。

“走吧”

·········

“这烟雨小了些，不能冲走我脸上的血，到时候死得难看”

“雨下大一些多好”

李宣被绑在十字木桩上，由官兵用牢车将她押送到城外。

她笑着说。

到了这时，她已了无牵挂。

林林种种浮上心头，只换来她两句玩笑。

她七岁时失去爹，由娘拉扯大，十三岁时，娘病倒，卧床不起，只能靠李宣一人撑家。

她去给人当丫鬟，赚来银两给娘治病。

一治就是十年，终究没让她娘活下来。

她给人当了十年丫鬟，好在小姐对她不错，并未虐待鞭挞她。

做了十年丫鬟后，小姐到了出嫁的年龄，她已是二十三的大丫头，早过了嫁人年纪。

姑爷那边瞧她貌美英气，让她跟着一起嫁过去做通房丫头。

李宣心里不乐意，但她无什么话语权，又想着还能服侍陪伴小姐，便选择听人摆布。

好在小姐念及姐妹情谊，还给她卖身契，给她银两，让她私下离去。

离开小姐，李宣的人生变得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她没什么一技之长，也不想嫁人。

身如浮萍在社会上蹉跎了几年，直到机缘巧合参加了卫道者的选拔会。

她以天才资质跨入卫道者行列，并且短短一年迅速崛起，有望成为青年辈中的扛鼎人物。

但终归是黄粱一梦，白云苍狗。

便此，又想到了小姐，想到了母亲，想到了他。

“萱萱，宣宣，怎么会这样？”

李宣回神，听到有人在叫她，扭头是她服侍了十年的小姐。

“小姐，小姐，你怎么来了？”

李宣看到那跟着马车往前跑的女子，心中酸楚。

“小姐雨大，你回去吧，你的衣裳脏了，你的鞋子脏了”

李宣不住喊道。

那女子摇头满面泪水，一开始还提着衣裙在追赶，后不再管衣裙，吃力加快步子，跟着马车。

“宣宣，宣宣，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为什么要杀你”

女子无助呐喊。

她终归跑不过马车，越落越远。

李宣想扭头再看小姐一眼，但她被死死绑在木桩上，无法得愿。

马车出了内城，城门外围满人。

人们见李宣被绑在木桩上送出城，群情激奋，高声呼喊。

“砸死她！砸死她！”

他们手里攥着石头，兜里揣着石头，篮子里放着石头。

不止男人，老幼妇孺皆在其中，他们不能让丈夫失去双手，不能让儿子失去双手，不能让父亲失去双手。

押送的官兵面无表情，抬着木桩将李宣固定到处决擂台上。

众人迫不期待围在擂台下。

雨似乎下大了些。

李宣脸上有一丝微笑，她的目光不在擂台下愤恨她的百姓，不在周边固定木桩的官兵，不在高阁窗户前为她垂泪的乔孙玫。

她在看天空的黑云，看雨珠飘落。

似乎有一束光穿破黑色云层。

似乎有什么飞来。

可她没看到。

官兵用一个黑色布口袋罩住她的头，她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听到台下众人的咒骂。

她本以为自己已做好准备，可这一刻，她感到无比的窒息与绝望。

只剩下等待，等待第一颗石头砸在身，然后无数的石头砸到身上。

那是孤寂，痛苦，残忍，恐怖的一段旅程，是她人生最后的路。

她只能往前走，被众人推赶着往前。

“叩····”

天空中突然出现鹤鸣。

李宣体内暗核亦有一只妖鹤在引颈哀鸣。

许清站在鹤九背上，撑着油纸伞，立在空中。

“什么人？”

擂台上的官兵惊声呼叫。

“你们都听好了，救人者，许清”

鹤九落下，许清身姿轻盈踏上擂台。

“许清？”

“谁是许清？”

“难道是那个许清？”

“我见过他，就是他当初上了李宣比武招亲的擂台，是他打败了李宣”

“是他没错，我也见过他，而且他在京兆府破案时我就见过”

“对对对，就是他，他说什么？”

“他要救李宣？”

“他为什么要救李宣？”

“李宣是他未婚妻！”

“放屁，他之前亲手撕了婚书，他说过不爱李宣！”

“所以李宣心魔大盛产出黑旗老太婆”

····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台上早已打作一团。

“叩····叩····”

鹤九从天空飞下，落到铺子门口。

他为何要救她？

李宣去后，他最多只会感叹一句，红颜薄命。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他只准备坐看风雨起，笑迎晚霞归。

许清随手拿丢给狼五一块抹布，让它擦干身子。

他低头继续观书。

许清坐在铺子门口，依靠门栏，身外披了一件单衣。

他右手捧着红皮书，左手接过狼一端过来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