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一点为护自己丧命，自己不该为他争得一席之地，庇护他一生吗？如果这也算意气用事，不识大体，那他龙一岂不是连恶人都不配做？恶人起码是人，有血有肉有心，难道他连心都不能有吗？那他要拿什么感恩夏家的抚养和栽培？

“爸爸，你怎么了？”酒后思维发散，夏影被安抚好，不再担心爸爸死掉，注意力就转移了。

龙一没心情跟他废话，直接剥光抱进浴室，往放满热水的浴缸里一放。水温略微有点高，热气氤氲的，就像汤锅里文火炖了只褪干净毛还没死透的小乳鸽，小乳鸽苟延残喘的扑腾着没了毛的小翅膀，试图逃出汤锅，扬了龙一一身水，最后一把抱住了龙一的脖子，屁股悬空着喊：“烫死了，爸爸，爸爸，要死了……”

龙一连骂他的心力都提不起来，冷着一张脸道：“是，爸爸要死了，哭吧。”

熊孩子喝的五迷三道的，不知道他那副模样有多惹爸爸火大，爸爸给他脱衣服洗澡，他还跟爸爸挣把，捂着小裤头说自己洗。

为这样一个人挡枪是多么傻的事啊，这个因为清醒实际被他选中的孩子却做出来了。

龙一怕弄伤他，不敢蛮力拉扯，就拍抚着他的后背哄他放手，摸到他背上的手术疤痕，心里一动，冰封般的脸缓和了下来，声音也温和了下来：“爸爸和你开玩笑的，爸爸不会死，乖，不怕，爸爸在这里……”

龙一一手抱着他，一手抚着他的背，手掌一次一次抚过那被热水浸的发烫的疤痕，不禁回想起了他中枪那晚，他也像这般伏在自己怀里，血越流越多，气息越来越弱，陷入昏迷前的呢喃越来越模糊，渐渐地叫都叫不应了。

“嗯？”不觉失了神的龙一回过神来，低头看他，“怎么了？”

可这个孩子不一样，他把他当做货物买回来，像□□一块陶土一样将他塑造成一个替身，掌控他的命运，摆布他的人生，就连后来把他从夏家接回来放在身边教养，也是担心他露出马脚，被有心人利用。

他这么对他，他却舍命护他。如果他因此不幸丧命，那自己许给他的庇护、前途，都不过是一句空话。他甚至连身份都没有，被自己剥夺了，连死后墓碑上要刻什么都不知道。

“你变苦了……”夏影像只小狗似的抽了抽鼻子，“像苦艾酒。”

龙一愣了愣，两指钳住他的鼻子：“哈气。”

夏影不明所以，张着嘴哈了口气。

其实为龙一挡过枪的人有很多，东虹动荡那些年，他去境外交易，都是请雇佣兵做保镖，一次黑吃黑就能死伤十数人。他没什么感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了，只要付够佣金和抚恤金，他连那些人的名字都不必过心。

夏影不是玩疯了，而是在和他的朋友们告别。他已经决定提前出国了，只是还没和龙一说。夏夜说只要他愿意，龙一就同意。他想了两天，除了不舍得这个不能做为理由的理由之外，他便再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离开的理由倒是很多，而且每个都很充分。那就走吧，愿意与否不重要，因为那同样不能作为去留的理由。

龙一帮他洗完澡，没让他摇摇晃晃自己走出去，直接用浴袍一裹抱他回了卧室，把他安顿好，回自己的房间冲了个澡，出来看到夏影跟了过来，已经快要睡着了，出去倒了杯水，顺便去看了看夏夜。

夏夜还没睡，而且吐过酒洗了澡清醒了很多，正在捧着PAD跟容泽聊天，看到他哥推开门，把PAD往胸前一扣，那张和夏影一模一样的脸却布满了截然相反的情绪，有不耐烦，还有提防，语气也是如此：“你不去看着你儿子盯着我干嘛？”

龙一什么都没说，也没进去，直接带上门走了。

夏夜翻了翻眼睛：“莫名其妙。”

龙一想起他之前说的买椟还珠，感觉这颗珠子还是还回去的好，想到这里他倏地顿了下，然后将这不该有的念头排开了。

夏影就着龙一的手喝完水，顺势抱住了腰，却不是撒娇的模样：“爸爸，我想回家，我们明天回家好吗？”

他摇摇晃晃的追过来就为了说这件事，哪怕喝成这样，他也还记挂着回家，只是忘了明天就是元旦了，他们都要回夏家。

“好。”龙一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下来。

他是这么渴望回家，龙一没法拒绝他，也不想拒绝。他就要离家远赴国外了，如果连这么小的一个心愿都不能满足他，都要让他失望，那自己此前承诺的做他龙一的孩子不需要顾忌那么多，就不是一句空话了，而是一个笑话。

夏影得了应允就安心了，自己乖乖躺好。如果他是清醒的，他不会留在龙一房间里。即使真的喝醉了，不得不要龙一亲自照顾，龙一该照顾的也是夏夜。日后去了赫那，龙一过去探望，也是探望夏夜，顺便看看他。无论何时何地，夏夜都是主，他夏影是次之。但因为喝了太多酒，他无暇多想这些，心安理得的留了下来。

待到龙一打完电话，安排好明天回西库迪的事，熄灯睡下，夏影就自然而然的钻进了他怀里。

龙一知道几乎是由他带大的弟弟，为什么在他留学回国之后一改往日亲近，开始疏远他，嫌恶他，甚至连同住在一进院子里都无法容忍。

却不知龙一知不知道，他这个被夏夜当做人生被掌控无法自主的标志物，却是夏影的求之不得。如果知道，他该当如何？真的为夏影安排婚事吗？还是于他的秉性与处境都几乎无可能的买椟还珠？

夏影咕哝了一声，然后便抱住爸爸的脖子撒娇耍赖，这方面的业务倒是没被酒精影响，看样子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

龙一听到那声低低的“道别嘛”眼底的笑意便淡了，心下闷沉沉的摸了摸他湿润的脸蛋：“没关系，爸爸不生气。”

龙一松开他的鼻子：“谁变苦了？”

夏影抽了抽鼻子，恍然想起自己最后喝了几杯用苦艾酒做基酒的鸡尾酒。

俩妖怪清醒状态下凑一起都叫凡人无力招架，喝醉以后把他俩放一起可想而知。凡人不想一晚上被折腾死几口子，便将总是同吃同睡的俩妖怪分开照顾了。李公公责无旁贷，负责侍奉他的亲主子。龙爸爸也责无旁贷，负责照看他儿子。

龙一要笑不笑的问：“酒吧好玩吗？”

夏影心虚的往水里缩，脸也垂了下去，眼珠在红润的眼皮下游移。

龙一怕他坐不稳呛着，一手揽着他，一手给他洗澡，声音里带着点戏谑意味：“一晚上喝了两场，儿子，你业务不少啊。”

夏影愣了愣，两手搂的更紧了，急慌慌的说：“不要不要，我给你输氧，不要死，不要死！”

他明明喝的路都走不了，这时候却生出一股蛮力，两手死死抱着龙一，生怕死神从虚空里钻出来把他爸带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