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什么就说吧。”龙一本想吃完饭再谈，但秦陌显然没有胃口吃这顿饭了。

秦陌意识到在龙一面前竭力掩饰情绪做出恭顺姿态的自己，和幼儿园的小孩对老师撒谎没有太大区别，索性不去费力掩饰了。

龙一结束了那通冗长的电话，秦陌立即端坐起来，忽略他怀里的猫，小学生等待班主任训话一样正襟危坐：“龙先生，有什么事吗？”

龙一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先吃饭吧。”

秦陌安静的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怀里抱着不知是受了主人情绪影响，还是刚洗过澡心情郁闷，所以显得格外安静的奇奇。

他没有资格孩子气，更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小孩子。对方给予他的，得以在这个险恶的世道继续苟延残喘的贱命，那些关心教导，优渥的生活，甚至于那只美其名给他做伴的猫，都是有代价有目的的。这些他早就知道，现在只是知道的更清楚更具体了。所以他不懂，为什么对方还是用先前的态度对他，他却无法坦然接受了？那些盘绕在胸口难以名状的情绪算什么？他不是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吗？

其实他不想在这种时候面对龙一，或者说不想面对，龙一给予他的那些关心引导都是有目的的这一事实。当然，他知道这很孩子气，而他是没有资格孩子气的。

秦陌来到餐厅的时候眉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龙一看到想帮他擦掉，可他伸手过去的刹那，秦陌下意识的避开了。

他放下那碗一口都喝不下闻着还有些恶心的汤水，抬起微垂的脸端坐起来：“龙先生，我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有几个问题想问。”

龙一没等佣人将盘子放下就叫她端下去了，亲手盛了一碗撇干净油花的松茸鸡汤给秦陌：“喝点汤压一压。”

秦陌的神情举止还是很恭顺的，两手接下了汤碗，但与此同时，他有种部分灵魂游离在外冷冷看着这一切的分裂感。就像搞不懂夏夜的态度一样，他同样搞不懂龙一的态度，当然他最搞不懂是他自己。

“问吧。”

“手术安排在什么时候？”

“要先做体检，再制定手术方案，最后才能确定手术的具体时间。”

秦陌有些尴尬，恰时佣人进来上菜，打破了那微妙的无言相顾。晚餐是清淡而丰盛的中餐，最后一道菜端上来，秦陌的脸色却变了变，那是一道嫩滑的清炒羊肉。

龙一看着谈不上放肆但也无一丝怯懦的少年，像在寻思什么，又像从新开始估量。

轻缓的脚步声从餐厅外传进来，从来到海赛纳特几乎没下过楼的夏夜竟然迈步走了进来，落在秦陌身上的目光饶有兴味：“我知道你不是怯生生的小老鼠，但没想到你敢逼着我哥许诺。不错，我有点喜欢你了。”

秦陌道：“不敢，是龙先生给了我提问的权利，我才敢问出来。”

小涛静静的跟进来，拉开龙一左下首的椅子，又静静的退了出去。

夏夜翩然落座，微微挑起眉梢：“哥，还是你眼睛毒，我果然还是太嫩了。”

龙一心下寻思着自己是不是高估了秦陌的天真，错把尖刺当成了花点时间心思就能抚平的软刺，面上分毫不显，依旧是那种不喜不怒的神情口吻：“别在这里阴阳怪气，你怕带不坏他吗？”

夏夜噗嗤一笑：“是你怕他被带坏吧？可惜怕也没用，乖宝宝是没法胜任这份工作的。秦陌，手术之前先跟着我上速成班吧，我教你整治这些自以为是的alpha。”

秦陌：“……”

夏夜扫了眼桌上的菜色，起身道：“走吧，陪我上去吃。”

秦陌瞥了瞥冷冷看着夏夜但没出言制止的龙一，跟着站了起来，朝龙一微微欠了欠身：“您慢用。”

夏夜似乎真的有点喜欢秦陌，在电梯里就开始教导他：“立场不同，看到的东西就不同。你别用我的角度看待我的人生，说不定会发现这份工作没有那么糟糕。”

秦陌也不想一直带着情绪面对老板，万一把老板惹毛了，收拾他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他不想自讨苦吃，于是尝试抛开那些因为没有立场所以显得既不成熟又匪夷所思的情绪看待这份工作，或者说往宽心出想。

虽然初始代价就是抹杀秦陌这个人，但从出生就被抛弃，充斥着各种艰辛不幸的人生，抛弃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而小太子的人生再糟糕不过不能自主，怀璧其罪，但只要他这个冒牌货还有用处，龙一乃至夏家就不会让他轻易被干掉，所以安全问题还是有些保障的。

代替小太子活着，起码可以保证衣食无忧和不被肆意欺凌。如果他能在夏家的庇护下活到小太子还朝，而龙一信守承诺，说不定他可以带着那笔酬劳去过点自由安稳的生活。

果然，换个角度想，自己的小命被人拿捏在手里任凭摆布，都不再一无是处了。

秦陌一边觉得荒谬可笑，一边无声叹息：你不过是件转买的货品罢了，得活且活，得过且过吧。从被人家买回来那天起，你活的每一天都是赚头，还闹什么情绪呢？

夏夜胃口很小，差不多沾了沾筷子就饱了，心情不错才多喝了半碗汤。

秦陌吃的也不多，放下筷子的时候已经不再纠结这些人的态度了。夏夜问他合不合胃口，他就老实的回答：“和我过去两个月吃的差不多。”

营养，精致，但寡淡无味，所有调味料都放的很少。

夏夜佯装诧异：“什么？我哥居然让你陪我吃了两个月的食疗餐？”

秦陌：“……”

夏夜眨了眨眼睛：“我在为你鸣不平，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秦陌解释说：“我只是在想，你好像对‘带坏’我这件事很期待，精神都变好了。”

夏夜毫不扭捏的承认：“我就是很期待。”

秦陌：“为了帮我早日上岗吗？”

夏夜：“主要是因为我无聊。”

秦陌：“…………”

“秦陌，我所说的‘不会’是指，只要你不犯错，你就会一直有用处。”

“也就是说，如果我犯错，就会被除掉。”秦陌平静的点了点头，“我懂了，我不想死，所以我会尽力避免犯错，希望您能说到做到。”

“等到我没用处的时候，我会被除掉吗？”

“不会。”

龙一这个年假休的并不清闲，几乎每天都有越洋电话打过来找他，稍微紧急些会直接忽略时差问题，把睡梦中的他叫起来。

“所以我只要把它当成一份工作就可以了？”

“对，我会付你应得的报酬。”

“那等到我没用处的时候，我可以用这些报酬把自己赎回来吗？”

秦陌于是抱着猫跟在他身后下了楼，见他们下来吃晚饭，唐连上前抱走了奇奇。

秦陌洗手的时候顺便洗了把脸，冷水泼在脸上，盘绕在胸口的窒闷感才消退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