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吉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中无法抑制的悲痛。

他心中愤恨。都道中贵人梁怀吉为人温和宽厚，却不知他也有私心杂念，也会不甘，也会恨。

不知，公主可曾安好。

已经数日不曾见她挂出的花胜。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晚，久久不见柳枝抽芽。怀吉一如往日那般扫着宫墙外长长的青石板，望着那红墙高瓦内的天空，似乎目光可以穿透这无情的宫闱，落到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身上。

梦中，他看见公主夜扣宫门，看她火烧公主府，看她终于与李玮和离却又因官家的旨意重回牢笼，看她疯癫，最后看到她死。

他再也等不到公主挂出的花胜了。

她死在他们分离的第八年，熙宁三年春，时年三十三岁。

他只要一想到公主死时被褥生蛆，面部被炭火灼伤的样子，就恨不得把那李玮千刀万剐了去。

是夜，梁怀吉再一次从梦中惊醒，便再也睡不着了。

打从公主大婚那日，他喝得烂醉，醒来便仿佛重活了一世。

怀吉本以为自己隐忍，克制，离公主远远的，她就会一世安好。可如果最终的结局，还是那般，他为何良善？

前日里，他装病避开了公主要自己穿士子衣饰配她出门的要求，又私下于相国寺见过了兄长，以公主的名义调了一队可靠的侍卫入府。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等着瓮中捉鳖。这一次，他定要那李家万劫不复。

***

微黄的烛光刚刚亮起，他一转身，就被公主紧紧抱住。

徽柔。

怀吉多想这般叫出她的名字，可目光瞥见她身后跟着的韩婆子和几个婢女，他没有出声。

怀里的人身子微微颤抖，拽着自己衣袍的力道大得出奇，好像稍一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他目光下移，发觉徽柔竟是赤足跑来，眉头蹙起，看向嘉庆子：“鞋子呢？怎得让公主赤足走了这般远？”

“公主，可是梦魇了？”怀吉又放轻了声音，“别怕。”

不论什么时候，他都习惯性把自己最温和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

徽柔摇着头，泪如雨下。

怀吉已是许久不曾见过这种阵仗，一时慌了手脚。他想抱抱她，拍拍她的背脊，可手刚抬起，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推开了怀中的人。

怀吉明白，此刻不是在宫里，杨氏，李家的人，甚至更多隐藏在暗处的眼睛都可能正在盯着这里。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当初就是不够清醒，才会被那些所谓的谏官言臣一步步逼迫，最后走到那般田地。

不等他开口，徽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抹干眼泪，双眼微红，一甩长袖，转身对着身后的下人道：“今夜之事，若是对外传出一点风声，尔等便皆去与温成皇后作伴吧！”

下人跪了一地，韩婆子和嘉庆子何时见过公主这般不将人命放在心上，俱是一颤。

怀吉看着眼前这个眉宇间透着凌厉的徽柔，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一向知晓公主对这桩婚事的厌恶，可为了官家和苗娘子，却也忍气吞声，不曾摆出公主的架子，更何况是要人性命。

莫不是……

他虽心有怀疑，自己能重活一世，为何公主不能？但却仍不希望这是真的。他实在不忍，他更希望徽柔是没有经历过那些惨痛经历的徽柔，还没有被刺得遍体鳞伤，也不曾心如死灰。

入夜的风还是很凉，怀吉抑制住自己翻滚的思绪，接过韩婆子手中的鞋，单膝跪下，给徽柔穿上。

明日，他已找好了人盯着杨氏，侍卫都换了信得过的人，大抵不会再有什么纰漏。还有嘉庆子，不过不急，该收拾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怀吉一惊，忙起身点灯。

屋内怀吉没有点灯，屋外的树影摇晃，映在窗上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他想起公主说过，她不喜欢黑夜，还有些怕，只是以后便喜欢了，因为黑夜里有个怀吉在看着她。

熙宁三年。

她不知道的是，分开的日日夜夜，自己都会在夜里往指向宫里的方向点上一盏灯，就好像他还陪在公主身边一样。

如今这府里还处处挂着大红的灯笼不曾摘下，怀吉觉得碍眼，便将自己屋外的红绸都除了去。

他睡不着，已做好了睁着眼直到天明的准备。

等待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但总归有些盼头，让日子不至于如一汪死水般不起波澜。

宫内传来悲鸣，宫门大开，怀吉抬眼望去，宫墙内升起了象征国丧的白幡，张茂则身着丧服走了出来，一脸悲悯的看着自己。天才一秒钟就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