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别招惹哀家的清闲日子，就是谢哀家了。”太后淡，顿了顿，又，“这件你还是帮哀家盯。哀家虽不愿多『插』手，但佳嫔到底还年轻。她若是办不妥，咱们还得另法子。此番险伤大公主，总归是不能轻拿轻放的。”

“诺，奴婢明白。”嬷嬷恭谨应。

“诺。”顾鸾垂首, 见太后无意再言, 就起了身, 施礼告退。

太后犹在石案边端坐，待她走远，才轻轻地发了一叹。

太后将她眼中的情绪尽收眼底，复又笑道：“你若有了法不愿告诉哀家, 不打紧。去吧, 你是皇帝的宠妃, 哀家从未见过他对谁这样上心, 你护好己, 把凶手揪来, 把己身上的嫌隙洗干净, 平了六宫议论, 别让他左右为难。”

嬷嬷闻言恍悟，衔笑欠身：“太后娘娘用心良苦，皇上与诸位大人都该好生谢您才是。”

嬷嬷没明白她的意思，带『惑』『色』看她。太后一哂：“现下后宫人是不多, 家世好的却有几位。这好家世若添上满心的算计, 容她一回就会有二回三回。若只是争宠倒不是什大，可如今情犯到孩子头上，哀家若是不管，那就不必当这个太后了。”

“奴婢知道太后是为了大公主。”嬷嬷欠了欠身, “奴婢只是不明白……您何苦推佳嫔娘娘去。倘是咱们的人去查，总比佳嫔娘娘来得快。”

永宜宫中，贤昭容正昏『迷』，帝后同至，宫人们都不敢吭。

言及此处，她无意在这竹园中再坐，便起了身，欲回颐宁宫去。

嬷嬷赶忙上前搀扶，太后搭她的手一壁前行，一壁循循又道：“……所以啊，不如把这交给佳嫔，便只是她们后宫相争了。争什结果都跟哀家没关系，甚至牵不到皇帝头上，省了他们战战兢兢胡思『乱』的工夫。”

『乳』母抱了大公主过来，小小的孩子好似感受到了什，乖乖地坐在父亲怀里，望床上的母亲怔神。

大公主生得很白净，『性』子比皇长子乖巧。皇后看她不禁唏嘘，与皇帝商量：“昭容不知何才能醒，臣妾先将孩子接去栖凤宫吧。”

楚稷颔首：“好。”

“哀家快刀斩『乱』麻，可总得顾一顾那老臣不是？”太后轻笑了，“他们啊，位子越高越谨慎。宫里头略有点儿什风吹草，他们就要觉得是不是皇帝给他们脸『色』看。这若是何美人、秦淑女她们干的倒还好，哀家发落就发落了。若是仪嫔舒嫔……”太后抿了茶，“你瞧吧，一道旨意下去，朝中必起波澜。”

若有似无的，她感觉到了己对佳嫔的怨怼。

她紧张地看向皇帝，好在皇帝似乎并未察觉什，只点了点头：“是，来佳嫔会体谅。再者，此人留在纯熙宫中不合适。”

皇后心弦一松。

却他又道：“朕去跟佳嫔一，让她把人送去宫正司。”

皇后愕然，眼中不禁漫几许惊诧——这样大的，他竟还要先好好气地与佳嫔打个商量？

在她看来，那匹马可是佳嫔的马，伤了贤昭容还险伤了大公主，佳嫔现下便是头一个的不干净。只不过碍于他对佳嫔的宠爱，这话她不好直罢了。

纯熙宫，顾鸾回到寝殿便阖上殿门，在茶榻上安坐下来，翻来覆去地太后的话。

太后所言，与她数年来的法是相左的。

她当了一辈子的女官，经历过的大不少，如今这桩放在上一世都未必排得进前十。

越是在这样的里她就越怕冤枉了无辜人，每每遇上案子都会千般万般的小心。太后若她心里疑到了谁就十八九是对的，这话她不能认同。

可她又知道，太后活得很是通透。

……罢了。

顾鸾摇摇头，终是摒了这杂念。

太后活得通透，但她不是傻子。许多上诸人观点或不相同，却未必有对错，只不过是经历所致的别罢了。

这若依太后所言，她疑仪嫔。

但依她己一贯的法子去办，未必就不能求个公正。

“娘娘在殿里歇息……”

隐约闻得燕歌在外禀话，顾鸾抬眸看过去，楚稷正好进殿，绕过影壁走向她：“阿鸾。”他看她，由有担忧，“没吧？”

“没。”顾鸾抿笑，“太后娘娘没觉得是我。”

他松气，坐到她身边将她揽住。她问：“贤昭容如何了？”

“还没醒过来。”他一喟，“这蹊跷。那个训马的宦官，交由宫正司审一审吧。”

话音刚落，他就觉她在怀里打了个哆嗦，猛地抬头看他。

“阿鸾。”他心疼地搂她，“我知道你们相熟，可此总要查个清楚才好。”

她摇摇头：“你误会了。”

楚稷浅滞，垂眸看她。

顾鸾神『色』平静，一言一语不疾不徐：“我不肯审他，不为相熟，只因我知道不是他，审没用，贤昭容与大公主要的公道从他那里讨不来。”

她边边抓住他的衣襟，美眸里含期盼：“给我点间好不好？我已做了安排，背后是谁我能查来，若是迟迟没有结果再押他去审不迟。”

楚稷蹙眉，原本劝，与她目光一触却噎了。

她看他的候眼中总含万般情谊，温柔又真诚，他便不拒绝她的话。

噎了半晌，楚稷哑音：“……好。”

顾鸾松气地笑了下：“我知道，这在旁人眼里，我是嫌隙最大的。”

“不会。”

“恐怕只在你眼里不会。”她失笑，“你放心，杨茂虽在我这里，看守的人却是与张公公借的。我若是去见他，他们便都会知晓，我不会做给旁人留下话柄的。”

楚稷看她一眼，心下多少有意外。

即便知道她通透，他仍常惊异于她这般通透。遇了，她好像总能把利弊理得清清楚楚，安排得一清二白，让人挑不错。

上一世，他没觉得这有什。因为早在到御前前她就已是高位女官，他然而然地觉得她的这本都是历经风浪磨练来的。

没到她在十几岁竟就已有了这有的本！

顾鸾边回忆上一世办差的种种手段边抱住他的胳膊，又：“我把情查个明白，可要避嫌便不好用己身边的人。你借人手给我好不好？我必定无巨细地都回给你。”

“好。”楚稷毫无犹豫地应了，略作沉『吟』，续道，“但若外人问起来，别是你『插』了手。我可以把宜姑姑请来给你打个幌子。”

“好！”顾鸾笑起来，暗叹又辛苦了宜姑姑。

楚稷言毕定住神，己觉得好似不太合适。一则又辛苦了宜姑姑，二则……二则他似乎很不该将这交给她。

只是，他习惯了。

上一世他便是这样，宫里的大小情都可以托付到她手里。她总能安排得宜，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

他于是不知不觉地对她有了依赖。如今那过往被重新记起，这份依赖就回来了。

以致于他恍惚间忘了她如今才十六，这大的案子不知撑不撑得住。

“……你若觉得难办，可以直接交给宜姑姑，或者交给我，我近来不算太忙，有间亲过问。”

楚稷后知后觉地补道。

“我可以呀。”顾鸾望他眨眨眼，神『色』恳切地承诺道，“没问题的。”

她边边在心里笑他不懂。

——他看这棘手，她却活过一回了，这点破在她的人生里排不上号呢！

京中，柳宜今载入冬后对街头贩卖的糖炒栗子烤红薯起了兴致，初是闲来无就人去买，后来索『性』己弄来了街头商贩的行头，在府里兴致勃勃地做来吃。

张俊赶到的候，她就正在院子里烤红薯。炭火熏烤下，红薯的糖浆流来，烤焦的糖香隔院墙都能闻见。

见到张俊，柳宜笑招呼：“好吃的你总能赶上。快来，尝尝看！”

“谢姑姑！”张俊行上前去，双手捧住柳宜递来的红薯，烫得在两只手间颠来倒去中还不忘赞道，“真香！”

“然是香，我这是跟外头的小贩的。这街头市井的东西，我看有候就是比宫里头做得够味。”柳宜笑将炉子上的几个又翻了翻个儿，问他，“这阵子又是册封安翁主又是与莫格谈的，不忙？怎的今儿个得空过来了？”

“……忙。”张俊心虚，低眼帘，慢条斯理地撕红薯皮，“这不……宫里头又了，佳嫔娘娘的马不知怎的突然疯了，伤了贤昭容，还险伤了大公主。皇上差我来请姑姑进宫一趟……”

话还没完，张俊就见柳宜脸『色』沉了，周围随陷入诡异的安静。

两息后，柳宜果然爆发：“有完没完了！”

“姑姑……”张俊赔笑。

“三天两头地让我回去，我这宫养老在宫里当差有什别！”柳宜扯嗓子朝张俊嚷嚷，“他们两情相悦关我什啊！能不能让我清净两天！”

她中骂，手中已放下了正翻红薯的木夹，怒气冲冲地就往外走，朝院门的小厮喊道：“备车！”

“……姑姑息怒！”张俊点头哈腰地跟她，行至近处，柳宜一记眼风扫过来，把他手里的烤红薯夺走了，“别吃了你，不给你吃。”

完就把红薯抛给了那正要转身去备车的小厮。

小厮接住红薯僵在那儿，看看柳宜又瞅瞅张俊，拿不是放不是。眼前人影一晃，这二人就如同风一般杀了去。

不多，柳宜就了府门，张俊苦哈哈地服侍她上了车，她气到懒得等他，道了“走！”，马车就丢下张俊朝皇宫扬长而去。

原要上车的张俊一脸悻悻，滞了半晌，朝已远去的马车强笑：“姑姑慢走啊……咱一会儿见……”

身边跟来办差的小宦官满面复杂地抬眸瞧他，被他一脚踹过去：“看个屁！”他咬牙，“去装几个红薯去！我要吃！”

是夜，葳蕤宫里灯火已熄，唯正殿的光还亮。盈月熬好安神的汤『药』端进去，见仪嫔还心不在焉地歪在美人榻上，边将汤『药』奉上边劝了句：“娘娘，安心睡吧。闻宜姑姑方才已进了宫，直接到了纯熙宫去。纯熙宫大门紧闭，指不准已在审问佳嫔了呢。”

“呵。”仪嫔美眸挑起，“审问佳嫔？你信？”

盈月稍稍虚了那一下，即道：“为何不信？皇上是宠佳嫔，可这关乎大公主呢。奴婢瞧，皇上或是舍不得她直接进宫正司才传了宜姑姑来问话，总归是疑到她头上了。”

这话得仪嫔稍稍舒心了。

信手接过盛安神『药』的玉碗，仪嫔恹恹地又道：“倒还忘了问你，唐昭仪怎回？”

“唐昭仪……”盈月回榴锦所言，噎了一下，“榴锦她到静不对，当即就离了竹园回宫了，未曾近前去看。”

“真是废物。”仪嫔皱起眉来。

此番安排，为谋得大公主而去，她是不会真伤了大公主，又觉若能顺带扳倒佳嫔最好，便怕只一个身卑微的贤昭容量不够，这才拉上唐昭仪。

倘使贤昭容没了、唐昭仪这背靠江苏巡抚的人又受了惊，情会闹得更大一。而唐昭仪受了委屈，若能借此博得圣上几垂帘，日后来可就是她卖唐昭仪了一个好。

谁知唐昭仪这不中用，情送到眼前都只避。

仪嫔摇摇头：“不必再管她了。给我盯住了永宜宫，确保贤昭容醒不过来便是。”

“诺。”盈月垂眸福身，“娘娘放心，奴婢旁敲侧击地打过了。马蹄正好踢在贤昭容额头上，殒命再正常不过，咱们的人会照应好的。”

仪嫔淡淡地“嗯”了，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翌日清晨，纯熙宫里的宫人尽被禀到外头，殿中三人沉默无地用膳。顾鸾看看楚稷又看看柳宜，看了好几次，小心翼翼地为柳宜添了碗豆浆。

她瞧来了，宜姑姑好似心情不好。

柳宜却见她盛汤就笑了，边接过边：“娘娘不必这样客气。”

“在是劳烦姑姑了。”顾鸾小道。

她对柳宜一直心存敬重，不仅是因为在柳宜手底下当过差，更因为上一世就过柳宜的大名。

上一世，她后来虽成了御前掌，但柳宜的名字一直如雷贯耳，张俊常追忆，老资历的宫人都很念她。

遇上忌日，楚稷更亲写过好几篇祭文，曾亲去墓前祭奠，足见这位宜姑姑在宫中的地位。

现如今，为她的，竟一次次搅得人家了宫还要回来『操』心。

柳宜喝了汤，摇头：“不妨，我在府里闲是闲，回来看看好。再者这回既不是真要我去审案，我在哪儿住不是住？就当回来蹭娘娘几顿饭。”

顾鸾忙道：“姑姑吃什尽管，让宫人们去备。”

柳宜“嗯”了一，颜悦『色』地点头。

几句交谈，殿中的氛围可算松快了。顾鸾见都用得差不多了，向楚稷道：“臣妾去问杨茂几句话……”

楚稷点头，她就告了退。她这般一走，殿里的氛围就又沉下去。

楚稷看柳宜不快，轻了嗓子：“在是信不过旁人才请姑姑回来的，姑姑多担待。”

“呵。”柳宜斜眼睃他冷笑，“上次是让臣『妇』回来查案，便罢了。这回倒好，只让臣『妇』在这儿当个幌子——这主意准不是佳嫔娘娘提的。”

“……是。”楚稷低头承认。

柳宜翻了一记白眼：“臣『妇』当初就不该帮皇上在她的上力，真是给己找麻烦。”

“姑姑息怒，姑姑息怒。”楚稷赔笑，“下不为例，好不好？”

“皇上可算了吧。”柳宜无语地摇头，“君子一言既驷马难追，这种诺还是别许。”

“哦。”楚稷老老地应了，“好。”

“……”柳宜郁结于心，觉得更气了。

殿后的院子里，顾鸾行至看押杨茂的房门前，让人打了房门。

昨日在竹园的候她让燕歌安置杨茂，便因知道若不这样杨茂十八九就得落到宫正司手里。杨茂己心里有数，得门响登紧张，嚯地从床边站起身。

看见是她，杨茂才松了气，揖道：“佳嫔娘娘。”

顾鸾的目光落在他额上缠的白练上，磕头磕的伤处已包扎过，脸上被打的淤青有上过『药』膏的痕迹。

她笑笑，径先坐到了桌边，遂一睇旁边的椅子：“坐，我有话要问你。”

杨茂局促不安地立：“娘娘问便是了……”

“坐。”顾鸾又了一遍。杨茂踌躇半晌，上前落座，顾鸾道：“柿子发疯前都了什，你把经过一一给我。”

杨茂摇头：“没什……”

“那给我。”顾鸾道，“那候你在做什、见了谁、了什话、院子里有什人，但凡你得起来的，都告诉我。”

杨茂蹙了蹙眉，凝神静思片刻，缓缓道：“那会儿正是晌午，下奴去用膳了，驯兽司的宫人们都是在一间大屋里一同用膳。用完膳回房的候……柿子还没什静，下奴路过马棚它还往前凑。每天晌午它都是这样的，这是在要苹果吃，但总是下午才给它。”

“然后你就回房了？”顾鸾问。

“是。”杨茂点点头，“下奴原睡个午觉，但躺下不多就到了它嘶叫，前后大概就过了一刻……应不到一刻。下奴闻立刻赶了门，那会儿它已经冲马棚跑到了院门，下奴就赶紧去追，一直追到竹园。”

顾鸾凝神：“没看见院子里有什形迹可疑的人？”

杨茂了：“没有。”

“沿途呢？”她又问。

“……顾不上看。”他，“它跑得太快了，下奴追都来不及追，哪里顾得上别的。”

“便没发现一丁点异样？”她追问不休，“柿子呢？除了一味的疯跑，它还有什别的反应没有？”

“它……”杨茂思忖半晌，忽而起来，“它中间慢下来过几回……在一路处还停了停。下奴原以为它不打算跑了，还送了气，谁知它原地转了两圈就又向北冲了去，很快就到了竹园。”

顾鸾顺他的话思索，很快到了那是宫中哪一处的路。

“别的没有了？”

“在不起什了……”杨茂低下头，咬了咬牙，问她，“佳嫔娘娘……下奴会死吗？”

“我不知道。”顾鸾站起身，“但我会尽力保你的命。”

罢她没再在他房中多留，转身离。了房门，见有御前宫女迎上来，她颔了颔首：“适才里面的话你该是见了，去回皇上吧。再劳张公公差几个心细的，细查从驯兽司到德馨门的那条宫道。”

“诺。”宫女福身应下，忍不住问，“娘娘何不己同皇上一？”

“我还要见一见贤昭容身边的宫人。”顾鸾凝思细，又摇了头，“我不好直接过去问话，劳张公公跑一趟吧。若旁人问起来，只皇上在查便是。”

皇后眉心一跳，神情转厉：“关大公主与贤昭容的『性』命，佳嫔总不至于这样不轻重！”

话一，她就后悔了。这话得太冲了，有失了寸。

话间，大公主扯了个小小的哈欠。

“去睡吧。”楚稷『摸』『摸』她的额头，交由『乳』母抱走，房中更静了一层。帝后一同落座到茶榻边，皇后黛眉蹙，沉『吟』半晌，又：“这臣妾怎都蹊跷。臣妾闻佳嫔那匹马原是贡马，脾『性』极好，怎就突然这样疯了起来？只怕不是马的错处，而是人祸。”

顾鸾神情微凝, 望太后，一不知如何应答。

“是人祸。”皇帝眸中沉下去。

皇后续：“一应与此有关的宫人都该好生审过才是，就从那训马的宦官始，都交由宫正司问话吧。”

皇帝刚要点头，张俊上前了半步，轻：“那宦官与佳嫔娘娘相熟，方才挨了掌的打，佳嫔娘娘人带他去歇了，现下人应在纯熙宫里。若是这般押来……”

“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上前为她添茶, 边添边轻道, “太后娘娘怎的提点上佳嫔了？您总己到了安心养老的候, 不愿再招惹这闲的。”

“哀家是不招惹。”太后摇摇头, “可这若不平了, 日后只怕纷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