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岚摇摇头，率先拂袖离去，身旁的內官急忙跟上。此刻，他的身后，又是一阵吵嚷声，清早间，震的人有些头痛。

出了大殿，兜兜转转，千岚带着一行人马一路向一处宫内私园走去。在那园中，此刻只有一位老妇人独坐，偌大的花园，竟没有第二个人。

殿内，一众文官一字一句说着，听来倒是颇为在理。

“刘大人，先皇刚刚驾崩，难不成现在我们就要将北境十三城让与敌手？若此时不趁魏国根基未稳，夺回国土，日后岂非难上加难？诸位想要此刻议和，怕是并非为我大周国打算吧。”

“启禀陛下，如今北境难民南移，沿途各地州府储粮有限，根本难以救济，不少流匪趁机横行霸道，已成势力，若放任下去，恐后患无穷。臣以为，此时对外应与魏国议和，对内扶助难民，镇压流匪，待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刘尚书与白将军皆是我周国栋梁，无论主战还是主和，也是为天下着想。此事容朕想想。若无他事，各位爱卿便退去吧。”

朝堂之上，忽而一阵沉默。许久，那位白发苍苍的将军终于启齿。

“陛下，此刻出兵，虽说胜算只有四成，可若耽误了时机，日后恐怕连这四成胜算都没有！为重振军心，臣愿率军出征，即便战死沙场，也好过与这群鼠辈共事！”

“下去吧。”

“诸位爱卿，稍安勿躁。”

千岚终于开口，不愧是一国之君，虽是声小，却无人敢不听。

千岚屏退了周遭侍卫，甚至连心腹內官也没留下来，孤身一人进了花园。

园内，老妇人看到千岚的愁容后笑了笑，开口道“身为皇帝，怎么能将心绪浮于面上？”

“母后，这北方战事吃紧，朝中更是乱作一团，不如您垂帘听政，帮帮儿臣吧。”

将军话音刚落，殿内，诸位大臣又吵作一团，新皇独坐龙椅之上，神色淡漠。

“嘿嘿，母后放心，这等大事，自然是要与舅舅商议的。”

语毕，母子二人又交谈几句，直到那老妇人有些乏了，才作罢。

千岚挂着笑，缓身退出了园子。门外，贴身的內官已经将薄面金丝的斗篷备好了。

“陛下，有些起风了，快快披上吧。”

內官忙不迭的在左右伺候着，千岚呆站在原地，眯着眼望着有些灰蒙蒙的天际，柔声道“雨水将至，吩咐厨房做几道去湿气的小食为母后送去吧。”

“是。”

周遭侍者退去传令，心腹內官在为千岚添加外衣之际，贴耳秘语，道“今日朝会之后，左相秘密入宫，老奴已遣信得过的侍从将他拦在偏厅，见与不见，只在陛下一念之间。”

“左相？”

千岚皱起了眉头，思虑良久，竟不知如何开口。

眼见如此，那內官便接着说道“左丞称病罢朝数月，如今秘密前来，恐怕事关北境战事。”

“这自是必然的。”

千岚摩挲着下巴，抬眼看了看內官，点点头，道“先不急，这老狐狸不是善茬，先晾他一晾，你只管拖着吧。”

盛夏时分，雨说来就来。午后，在书阁，千岚被那雨声吵醒，抬眼一看，桌前，左相亭之正端端立在那里，等着自己呢。

“左相来了，怎么没有人通报？”

千岚面浮怒色，急忙起身将左相请在一旁的椅边。只见这老人笑呵呵的坐下，咳嗽几声，有气无力的说道“陛下，老夫身患顽疾，耽误了许多时间，还望陛下恕罪。”

“哪里的话！”

千岚坐在一旁，挥挥手，內官瞬时心知肚明，慢步退下，将书阁的门窗封好，又亲自在阁外立着，以免闲杂人等打扰。

“左相冒雨前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千岚说话间，抬头看着左相那浑浊的眼睛，眼前这位老人，他看不透。

“呵呵，眼下北境战事纷争四起，老臣来此，自然也是为此。”

“哦？左相可有何高见，不妨与朕说说。”

千岚有些惊喜，这老狐狸，竟不在自己面前兜兜绕绕。

“陛下，臣以为，北境之事，若要决断，便绕不开一人，那便是太后娘娘。”

屋外，一阵惊雷响起，千岚手中的茶盏，不免震了震。

“左相哪里的话，母后已经守于后宫，不问政事。”

“陛下！”

左相起身向前，跪伏在地上，颤抖着说道“先皇晚年已是有些昏沉，太后把持朝政多年，眼下朝堂之中种种闹剧，恐怕也是太后有意而为之。陛下虽是已经继位，可几日之功，又怎么能与太后多年经营相提并论，不解决太后，北境之事，永无宁日！”

“大胆！”

千岚将茶盏重重摔在地上，呵斥道“即便你贵为左相，刚刚的话，也足以让你掉了脑袋。”

“若老夫看走了眼，这脑袋掉就掉了吧。”

左相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千岚的双目，那目光，似乎要将人抽筋剥骨一般。

“你！”

千岚惊的说不出话来。

“陛下，老臣此来，便是已经选好了站位。”

左相语毕后，书阁之中，是良久的宁静。屋外，雨声越来越大，可千岚此刻，却是能将自己的心跳听得一清二楚。

眼见皇帝迟迟不表态，左相也只是摇摇头，拱手行礼，便要退下。

一步，两步，三步……

直至左相出门，千岚都没有说一句话。

书阁外，看着这瓢泼大雨，左相不禁叹了口气。

辞别屋外等候着的內官，顶着大雨，这位老人坐上了车驾，慢慢消失在宫中。

周国都城之中，靠南边，有一座气派的府邸，这便是当朝左相之官邸。平日里，少不了达官显贵前来拜访，只是自新皇登基以来，这左相一直称病不出，谢绝门客，长此以往，便也有些落寂了。

雨中，车驾停在了府门前。府邸里的小厮将左相迎了下来。

“老爷，事情可还顺利？”

一位娇滴滴的年轻女子迎了出来，挽着左相的臂膀，样子十分亲昵。若是外人，自是将这女子认定为是这府中的夫人，可稍知内情的人，便知道这左相脾气古怪，一生孤寡，这女子，断不可能是左相的夫人。

“呵呵，顺利，都顺利。吩咐下去，今晚备些好酒好菜，有贵客要来了。”

左相笑着，与刚刚那愁容满面的样子截然不同。

“太后那边今日又派人来请您老去坐坐，已经被我搪塞过去了。”

女子柔声说着，声音如同银铃般好听。

“嗯，办的不错。”

女子撑开伞，继续走着。左相挥挥手，周围人十分识趣的退了下去，这一老一少，便悠悠的在府邸中淋雨漫步起来。

“一宛，连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了？”

闻听此言，女子摇摇头，道“依旧是那般，没什么特别的。”

“算算那小子，今年也该是十七了，学业可有什么造诣？”

左相说着，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弧度。

女子摇摇头，沉声道“没有半点长进，倒是凭着一手丑字在城中学堂内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哈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那毛头小子！一宛，寻个时间，将他接来，我想见见他了。”

“是。”

左相大笑着，自顾自向前走去。而此时皇宫之内，倒不如左相府那般洒脱。此刻千岚身边，只留有心腹內官一人，內官立在一边，千岚则是坐在榻上，双手不断揉搓着，似乎在纠结什么。

时光飞快，转眼间，夏日，夜深了。今日的夜，雨气虽重，倒也是难得的清爽。左相府中，左相独坐于饭桌前，身旁侍者不断将凉了的饭菜端下去加热。

好一会儿后，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左相点点头，周遭侍者心领神会，纷纷退下。

“左相，等朕良久啊！”

穿着黑色斗篷，头戴竹条斗笠的男人开口，俨然是当今皇帝，千岚。

“老臣知晓，陛下绝不屈于人后。”

左相笑笑，亲自为千岚满上了一杯热酒。

“左相神机妙算，确实让人佩服。”

千岚探近，低声道“朕思来想去，还是来了，既然来了，便永远也走不了了。”

左相听闻，呵呵一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陛下想走，这天下，便走得通！”

二人对视一眼，推杯碰盏间，一切，便已敲定。

“糊涂！”

老妇人慈爱的敲了敲千岚的额头，旋即叮嘱道“若朝堂之事举棋不定，便去问问你舅舅的意思吧，他身为兵部要员，总是知道些的。”

千岚伏在妇人怀中，再没有半点皇帝的威严，倒如同长不大的孩子一般撒娇着。

“又说胡话了！你已成年，哪有母后垂帘听政的道理？”

天嫡元年，二皇子千岚继位。新皇初立，朝政不稳，北方魏国乘机出兵，连克十三城，一时间，朝堂之上人心惶惶，主战派与主和派更是水火不容，几次在大殿吵嚷，几乎要动起手来。

老妇人笑谈间，将一盏茶轻轻合上，眉目一挑，转而说道“朝臣们要闹就让他们闹去，关键，就要看皇帝怎么看了。”

“儿臣哪有什么主意，一切，还不得听那群老头子的！”

千岚摆出一脸苦相，挽着那妇人的手，小声道“母后，当皇帝可真无趣，还是以前那游山玩水的日子来得痛快。”

面对主和的官员，许多武将出身的大臣自是不会答应，事实上，他们压根看不上那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文官。

“哼！匹夫之勇！刘大人为我朝殚精竭虑，怎可任你羞辱？将军既要打，不妨与我们说说，此刻出兵，胜算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