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苔看了看林家空空如也的灶间，疑惑道，“林嫂子，之前那些米啊肉啊的呢。我瞧后院的鸡窝也没了。”

这话有些委婉。林嫂子每日做卫生巾赶工，还做鲜豆腐，照理说每天能向自己换到几十文银子。几十文银子过日子还是绰绰有余，但现在好像林家很拮据？

剩下的晚稻没几片，三个人分工做，很快就能做完。

豆子一抹额头的汗水，喊道，“阿姊！你别弄。灰沾上了！”

“豆子！我来帮你一块！”唐小苔十分热情地吆喝了一声，下地帮着一起干活。

林嫂子感激地要留两人吃饭。

唐小苔一愣。

豆子不提醒还成，这一提醒，自己果真觉得身上痒痒的，好像还真是被晚稻上那一层毛躁的东西给覆上。估摸这就和山药皮不能用手碰一样，一碰奇痒无比。

林嫂子叹了口气，脸上一红，垂下眉眼，“说起来怪难为情的。家婆病了，药方子抓了就不少。铁柱这几日也不对劲，找赤脚郎中瞧了，也找了老神仙道长驱鬼做法事，但就是不见效。”

唐小苔忍了忍，尽力咬牙道，“不痒，赶紧收稻吧，一会儿就天黑了。”

三人在地里好一阵忙乎，终于在天黑前把晚稻全部收割好。

唐小苔刚进门就发现铁柱有些不对劲，连忙试图唤来铁柱瞧瞧。

但任凭唐小苔怎么唤，豆子怎么用糖诱惑，铁柱就是不过来。

咔嚓！

林嫂子连忙道，“俺这有醋，用醋熏一熏就好。春苔丫头，你赶紧跟俺进来。”

李婶骂得难听，哪怕是咳嗽完还不忘啐两口。

林嫂子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十分窘迫。她平日里被家婆刁难出气惯了，但现在有客人在家里，这真是让她没脸。

豆子更是窘迫。

他绞着手，愣是不知道该告辞好，还是该留着劝架好。这都是女人家事，他一个男娃子也不懂，更无从劝起，但如果拔腿离开，又显得无情淡漠。

“林嫂子，李婶。”唐小苔慢慢开口，解了豆子的困窘，豆子瞬间长舒一口气，心口提的大石头放下一般，像是看救星一样望着唐小苔。

唐小苔跟着铁柱一起蹲下，又仔细看了看他的症状。

铁柱向来说话晚，但曾经会说简单的一些词。他不喜欢和同龄娃子玩闹，交流的表情动作姿势都很少。他看起来也没什么兴趣爱好，除了玩弄插栓便是数地上爬的蚂蚁，有时候一数能数一整天。

僵化刻板的行为，墨守成规的自我封闭生活方式。

唐小苔心中闪过一道灵光。

自闭症！

“林嫂子。”唐小苔抬起眼道，“铁柱平时有没有情绪不稳定的时候。”

林嫂子想了想，还没说，里屋的李婶已经嚷起来。

“那可不，前日老神仙道长来，他还冲人家道长乱吼乱叫的，把道长吓了个够呛，说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厉鬼。愣是多收了一两银子。”

唐小苔一愣，“多收了一两？这老神仙驱鬼请一次多少银子？”

李婶咳嗽了半天才虚弱答道，“三两。”

唐小苔一惊。

乖乖！

难怪自己说林家怎么花钱这么快。好不容易攒够的银子都花出去买药治病请跳大神的骗子来了。

“那后面驱鬼咋样？”

林嫂子叹口气道，“当晚铁柱好像明白些了，但半夜又说起胡话来，还用头撞墙，真是吓坏人。”

唐小苔想了想，更肯定道，“这就是自闭症。”

整个屋子安静下来。

所有人惊呼，“自闭症？那是什么？”

豆子一头雾水，“俺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病。阿姊，这中邪能叫自闭，自闭啥症？”

蓦地。

林家大门被一推。

几声清脆的摇铃晃进来，随后走进的是一群侍女和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太太。

唐小苔看着害怕，攥紧豆子，暗自嘀咕这古代怎么还有老妖怪，也太吓人了。

但出乎自己意料的是，林嫂子恭恭敬敬地迎上去，福了福道，“法师，上回要的银子已经攒够了，请法师施法救救俺儿子。”

唐小苔:？？？

法师？就这老太太？就这蹦迪大浓妆？自己也能画好么，摇铃绝对比这个老太太更卖力。

“林嫂子。”唐小苔想了想还是开口劝，连连使眼色，“这银子来的不容易啊，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不见效果的事还是……”

话音未落，两名侍女愤怒地冲出口。

“敢对半仙不敬？”

唐小苔一看那眼梢浓墨快飞上天的老太太，内心嘀咕，什么半仙，明明就是骗钱神婆。

不仅林嫂子心意诚恳，里屋的李婶更是毕恭毕敬，纷纷以神婆马首是瞻，说多少银子就给多少银子，一文都不落下。她们宁可勒紧裤腰带也不能少了半仙的银子。

哗啦啦啦啦！

又是银灿灿的银子花出去。林家的荷包已经瘪下来，一个字儿都抖不出来。

唐小苔看着心疼，但也插话不得。

“叮——”

“叮铃铃——”

一阵天灵灵地灵灵的挥舞后，神婆一把将铃槌挥动在铁柱眉心间，煞有介事地开始抹上红水。铁柱小小的额头被抹上红艳艳的水，看起来怪可怜的。

然而，铁柱依旧无动于衷。

林嫂子担忧道，“半仙，这玩意不见效啊。”

神婆支开眼皮，老神在在道，“七七四十九天，方可见效。”

唐小苔当即就笑了，“你怎么不说九九八十一天呢。等到四十九天后，你都跑远溜走了，就算讹钱也找不到你人啊。”

一番话一出，顿时周围一片安静。

神婆双目圆瞪，凌厉地射来寒芒。

一众侍女严厉地将唐小苔团团围住，大有这事不能善罢甘休的模样。

林嫂子惶恐道，“春苔丫头，不可乱说，半仙可是远近村里最有名望的神仙。”

豆子展开瘦弱的胳膊顶开一个侍女，势必要把唐小苔护住。

唐小苔道，“我就问问为什么是七七四十九天，怎么就不是六六三十六天，不是五五二十五天，非要是七七四十九天？”

侍女们冷笑，“大胆狂徒！胡言乱语！”

就在双方争执时，突然角落默不作声的铁柱空洞的眼神有了聚焦和反应。

“七七四十九。”

没有人注意到铁柱的这个变化，除了唐小苔。

唐小苔心中一喜。

这是有救啊！现代医学对自闭症有研究，有半数的自闭症儿童经过治疗能有效改善，更有异于常人的一己之长。

唐小苔连忙拨拉开挡在面前的侍女，学着铁柱的模样蹲下，开始用木枝在地上划痕迹。

“三三得九，四四一十六，五五二十五，六六三十六，七七四十九，八八六十四，九九八十一。”

乘法口诀一背，铁柱反应更明显了些。

他的眼睛抬了起来，直勾勾地盯住地面上的划痕，若有所思地翕动唇瓣。

侍女们破口大骂。

“大胆狂徒！还敢拦门？咱们神仙法师做好了，赶紧让路！”

“对，七七四十九天后自然会见效，之前只能等，大罗神仙也得等到四十九天后才能见效。”

突然，唐小苔抬起眼道，“要是我一炷香时间里把他治好了呢。”

蓦地。

一阵惊悚沙哑的狂笑声。

画着浓眉眼妆的老婆子肆意狂笑，像个歪嘴裂口女，看起来渗人狰狞。

“叮铃铃——”

老婆子将半仙摇铃一推，冷冷道，“你治好？神仙你当。”

一众侍女也跟着哄堂大笑起来，眉眼里满是嘲笑和讥讽。

“乡野丫头，不知天高地厚！”

“半仙都要四十九天才能治好的邪气，你居然只要一炷香？”

“说什么狂话，别说一炷香了，要是你能在三天内治好，咱们都跟你姓！”

她们跟着半仙走南闯北，各种中邪怪病都见过不少。很少有治愈的，大多是一拖再拖不了了之。若是在四十九天里得病死了，她们正好推脱说是日子没到，不能见效。如果四十九天没死，病也没好，她们早就逃之夭夭去下个村子忽悠人去。

哗！

她们疑惑地看着唐小苔开始在地上用木枝划痕迹，越划越多，写的是什么她们完全认不出。

里屋传来李婶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语调尖酸刻薄，同对外人说话截然相反。

“还不是你个丧门星！克死俺儿，来克俺，现在好了，连大孙子也要克。你这女人真是命硬，克夫命的丧门星！”

咔嚓咔嚓！

铁柱兀自蹲在大门前，专心致志地玩着门下的插栓，好像插栓有充足的吸引力一般。

这打谷木机是人工脚踩的，上面手拿稻谷翻来覆去，下面用脚使劲踩，就这样稻穗上的谷子被一粒一粒地打下来，然后装箩筐里担回家。

唐小苔脑中嗡一响，冒出个神奇的念头。

这好像中邪？

林嫂子红着眼淌泪，一把上前把铁柱抱住，呜咽道，“俺可怜的儿，莫不会是中邪了！老天爷都不怜惜俺家，汉子走得早，连娃子都中邪，连老神仙都没法子。”

唐小苔没听明白什么“灰”，随口道，“不就是灰么，干活哪里没有灰。”

豆子着急道，“不是的阿姊！是稻面上那层很毛躁的灰，碰到身上痒到不行！阿姊你别扎在稻丛里，灰全到身上了！”